蓝莓山药

马瑞平

这个夏天，我喜欢上了一道菜肴。

去参加朋友的宴会，觥筹交错间，服务生传上一道菜：弯月形的玉色盘子里，上面端然而立着八只小小火炬，乳白色的炬身、紫红色的火焰，造型栩栩如生。

我用筷箸挑起一块品尝，甜香柔糯，清凉爽口。如一阵夏日的凉风拂去口中鱼肉海鲜厚重的腻味，美味极了，惊叹为人间臻品。问之菜名，则说：蓝莓山药。

我讶异，继而感叹，如此普通的食材融合在一起，却能这般美味！

山药如果没有蓝莓的注入，定会寡淡无味；蓝莓若没有山药的陪衬，则失去了绵长的醇厚感。恰如这道“蓝莓山药”菜肴的造型——火炬，火炬若没有了火焰，则失去了生机；炬身又给了火焰的生命，让它燃烧，让它发出绚丽夺目的光华。

想这人世间的友情亦如此。《高山流水》中的伯牙和钟子期，一为琴师，一为樵夫。阴差阳错，二人相遇，却又成为知己。伯牙何其幸遇到了钟子期，如果没有钟子期的善听，伯牙的琴声在这世间该是多么寂寞；而如果没有伯牙的善鼓琴，钟子期又如何能听到这人间绝响！这才有了后来的子期死，伯牙谓世间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的故事流传。

“蓝莓山药”这道菜肴的诞生，或许是粗心厨师的失误，把蓝莓果酱不小心滴落在了山药上；也或许是无数个名厨在无数次的琢磨尝试下，发现只有蓝莓和山药掺和一起，滋味才是最和谐、最融洽，最诱人的。正如岁月中的他和她，是无意的邂逅，还是有意的遇见，都已不重要。他遇到她，日复一日如死水般的人生起了涟漪，他不再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终于有了可以说说话的人。他在她面前回归到了最初的状态，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也会累会痛会哭的男人。他多年如木刻般的脸上漾出了笑意，如枯木逢春，开出丝丝欢喜的花朵。而她也觉得自己从此不再是一片漂浮的云，有种双脚踩到大地上的踏实和安心。

曾问之厨师，得知蓝莓山药这道菜易做，却并不易做好。蓝莓酱和山药的比例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就腻，少了就寡味。友情也好，爱情也罢，相遇相知的两个人，要度过岁月的山长水远，日日尘世烟火中，需要宽容和体谅，需要分寸感，若失了度，便涩了，苦了，淡了，散了。

电视剧《延禧攻略》中的乾隆和璎珞，一起鉴赏《富春山居图》时，璎珞故意把傅恒送的真画作说成赝品时，乾隆当着璎珞的面并不拆穿。就像乾隆对李玉所说，她呀，就那点小心思，这些年朕早就看明白了，只是不愿意拆穿她罢了。就有后面剧情中璎珞很笃定地对于妈说，就算他一眼能看破哪件是真的，也绝不会拆穿我。在那个年代，他是皇帝，她是妃子。他们是君臣，亦是夫妻，要讲究礼仪，也要恩爱；要相互懂得，又要相互包容与理解。

我和朋友，因缘巧合认识，很是投机，却很少见面。她一通电话打来，说，见见面吧。我即刻推了所有等她。她来，絮絮地讲很多，我只听着，偶尔答一两句。甚至，有时我们只喝茶，她什么也不说，我什么也不问。茶喝完了，她笑，我亦笑笑。她起身，挥挥手离开，我点点头，静静看她而去。

闲来无事，爱读字帖，一篇好的帖子，必定墨清爽朗，浓淡适宜。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遥相呼应，顾盼生辉。字舒字缓，顿挫起伏，时敛时放，克制又放纵。

世间道理，莫不如此。

初冬的午后，放一颗小青柑在紫砂壶中。小青柑，广东新会柑和云南普洱撞出的缘分，柑果清新四溢，普洱厚道灵动，就这么闯入了味蕾，刚刚好。我慢慢品，慢慢喝。喝透了，点一份蓝莓山药，盛在雪白的盘里，就着窗外的淡淡的暖阳，细细地吃下去，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