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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文章《小姑》
小
马瑞平
小姑矮且瘦,但在我的印象中,身子骨却是非常结实,而且很能干的。生产队干活时,拉板车是很多男人也不愿意做得活计,太耗费气力,可小姑总是抢着做,因为挣得工分多。拉板车时,她两手紧紧地攥着车辕,车袢带死死地勒在肩膀上,头拼命向前伸着,青筋暴出的脖子绷得直直的,腰背弯下,前腿弓着,后腿用力蹬向地面,装满牛粪的车子开始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
我上高中的时候,小姑已经出嫁,学校离小姑家不远,我就在她家吃饭,以节省学校的伙食费。每天,在地里劳作的小姑,看着日头,约摸到了饭点,就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做好饭,先给我盛上一碗,放在桌子上。等我回来吃的时候,不热不冷,正正好。小姑性格木讷,不爱说话,但当别人把话题扯到我身上的时候,她一下子就变得话多了起来,“我侄女这次又得了好多奖状,老师狠狠地表扬了她”“我侄女学习成绩好,她老师说一定会考上大学,将来有出息着呢。”说这些话时,小姑眼睛里闪着光。时至今天,我虽然没有像小姑说的有出息了,却也有了稳定的工作,不错的收入。可是小姑呢?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二十三年了。
小姑很孝顺,不管多忙,她都会抽空来看望祖母,带些在那个年代称得上好东西的鸡蛋、白糖,或者是很不容易买到的点心。这些都是她在操持她那一大家人的衣食生活中,从牙缝里一点点省出来的。每次小姑来我们家时,必定给祖母洗头洗脚,听祖母唠唠叨叨地说些家务琐事。有时祖母还会像过去一样,指责小姑哪些事情做得不好,小姑偶尔会分辨一二句。更多的时候,小姑仍然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任凭祖母责怪,只是不停地忙着手里的活计。
先天的不足,又失于调养,加上常年的辛苦劳作,小姑患上了严重的肾炎,我陪她去医院看病,医生已十分坚持地让她住院治疗。她却说,家里正翻盖房屋,十几亩庄稼还在地里,一群鸡鸭等着喂养,现在那个家还离不开她,等忙过这一阵子,她就踏踏实实地来住院。我知道,她放心不下她的家,也心疼住院看病的钱。就这样,她的病一拖再拖,到后来,竟转为严重的尿毒症。
小姑必须去住院了。临走时,她还坚持把床单衣服全部洗干净,整理好。把家里一切收拾妥当后,才安心去了医院。然而,她的病情已经无法控制,只能依靠血液透析来维持生命。那将是一笔庞大的开支,这对于一个贫穷的农村家庭来说,根本承担不起。小姑住院没多久,她的婆家人就和我们商量,准备放弃治疗。
放弃治疗的小姑,一天天衰弱下去。一天夜里,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的小姑,让母亲扶着她慢慢坐了起来。她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交代姑父一些事情,冬夏的衣服在哪个柜子里收着;家里的鸡鸭应该怎么喂养,才能下蛋多……最后,她告诉姑父说,家里还放有三千块钱,藏在床头她那个陪嫁的大木箱子的最底层,一块红花布包着。姑父听到小姑的话,一下子呆住了。家里竟然还有这么多钱,可小姑却没有拿出来给自己治病,这笔钱虽然不能够让她的病彻底治愈,可足够让她的生命再延续一段时间呀!小姑望着姑父,嘴角吃力地牵出一丝笑意,说她早已知道自己的病不会好了,所以不想把钱再白白地浪费到自己身上,想留着给两个孩子上学用。她没文化,只想让孩子们好好上学,将来有出息。小姑说完这些话,已经喘成一团,母亲扶着她,让她轻轻躺下。小姑似乎累了,长长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却永远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一年后,姑父有了续弦,托人捎信来,希望我能认下这个新姑姑,可见了面,我张了张嘴,那声“姑姑”却怎么也喊不出口。因为在我心里,小姑的位置是谁也无法替代的,甚至“小姑”这个称呼也是没有人能够担当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