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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插队第一年,那种对家人的思念愈发强烈。秋后由于弟弟又要去内蒙古建设兵团插队了,全家也有被疏散到河南确山“五七”干校的可能,父母想让我方便时能回家送别弟弟。在那动荡的年月,亲人们不知何时才能再团聚?向队里请假到公社开了回京的证明,我背着一挎包干粮独自出发了。因为没什么钱,一路上不外乎就是步行、扒车、被抓、被驱赶、再扒车再被驱赶。不管是马车、卡车、拉煤的火车,只要能再前进一段路程就扒上去。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我要回家!渴了喝口凉水,饿了啃一口干馍。风餐露宿历尽艰辛回到北京,疲惫不堪两手空空踏进家门。看到晒得黝黑的儿子,母亲抚摸着我的肩膀,扑簌簌的掉泪。后来同学们都以各种原因,陆续回京探亲了。一路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和故事,成了我们闲暇时光精彩的谈资。
1970年在家过完春节后,我们五个男生约好回宜川,择日就一起上路了。天气依然寒冷,从北京站上火车直奔山西侯马。然后再坐汽车到河津县过黄河入陕,路上遇到了知青魏林征和尹秀荣同行。那时两省交界的黄河上还没有能过往汽车的大桥,连接两岸的是一座两端固定在岩石上的钢缆桥。手腕粗的钢缆,每隔一步就横着固定一块木板向西延伸,桥身在呼啸的北风中荡来荡去。两岸是悬崖峭壁,脚下是湍急的滚滚黄河。我们战战兢兢,几乎是蹲着爬过桥的。过去就是陕西地界了,距韩城还有100多里路。等不及客运汽车我们扛着行李,迈开双腿就上路了。路上下起了雨夹雪,由于上火又受了风寒,我浑身疼痛开始发烧,越走越慢拖累着大家。同学们商量拦一辆汽车,让我和尹秀荣带着所有行李上去先走,他们也好轻装前进。几经周折终于有辆拉煤的司机动了恻隐之心,让我俩爬到煤堆上带着大家的行李出发了。到韩城下车,拖着大包小包找到一家旅店住下。发烧了浑身没劲儿,爬上旅店的大炕倒头就睡。半夜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骨碌爬起走到店门口。见那五位同学被拦在门外,浑身都被雨雪打湿仍被拒绝入住。怎么恳求经理就是不通融,总说是客满接待不了。实在不行,大家只好悻悻而去另寻他处。那一夜同学们找到了县知青办,在那里坐了一宿。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大家分别带上各自的东西,马上去长途站买去宜川的汽车票。车站早已人满为患,都是回宜川的北京知青挤在售票窗口。黑板上贴出告示:因雪大封山,客运长途停驶,通车等候通知。无奈只好再去找旅店住下候着。雪下了几天几夜,一住就是一个星期,我们每天往车站跑打听情况。雪住了还没消息,知青们守在车站吵成一团。站长嘶哑着嗓子耐心解释说:“雪虽然停了但是路面结冰不能发车,否则保证不了安全。”等不及的人爬雪山步行回宜川了,我们的路途最远,没车根本回不去。大家焦急等待着,兜里也所剩无几,就是不吃饭也要留着买车票的钱。坚持到第九天终于卖票了。次日一早,我们登上了开往宜川的汽车,胜利逃出被困十天的韩城。
汽车到达宜川已经是下午,在县城大街上翻遍了七位身上所有的口袋,只凑出区区一毛四分钱。没钱吃饭,而且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孤注一掷,马上开路连夜步行回村。找熟人借一把砍柴的小镢就出发了。没有融化的积雪又被纷纷落下的新雪覆盖,路更加难走。爬山时,前面的人举起小镢砍出台阶,后面的人小心翼翼紧跟着。平地上的雪没到了小腿,每迈出一只脚再拔出另一只脚,100多里路程只能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丈量着。身上落满雪花,头发和眉毛都变成白色。衣服被雪水打湿又冻住,像坚硬的盔甲走起来发出咔咔的声响,我们相互提醒相互鼓励着缓慢前进。后半夜时走到了交里公社,看到一处窑洞亮着灯光,试着敲门要点热水。门开了一位老汉站到门口,问清来意后居然把我们让进窑洞。不但给大家倒热水喝,还打开灶眼儿点火给我们熬了一大锅玉米渣粥。费好大劲才解开冻在脚上的棉鞋,上炕盘腿坐下喝着热粥,一股暖流从心里流向全身。四肢恢复知觉后,我们坐在热炕上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雪停了。老人给每人都找了一根木棍送我们上路,走出好远大家还不时回头望着那孔窑洞。那一天我们真正感受到了饥寒交迫和雪中送炭的含义。真正领略到陕北人民的淳朴和善良是流淌在他们血管里的,看到别人危难时就出手相助,他们认为那是天经地义的,是义不容辞的。好多年以后,每当想起那一路的艰苦跋涉,还感念着那些素昧平生的陕北人:风尘仆仆的拉煤车司机、每天挨骂仍尽职尽责的站长、风天雪夜把我们迎进窑洞的老汉......
本文摘自——《云岩河的歌》 当代中国出版社2014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