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巳冬月中旬战友在苏州东吴饭店相聚。盼望已久的聚会总共来了129人,队伍空前庞大。去年在合肥聚会才有78人。这次有70多人是第一次来,可想而知场面是何等热闹喧腾。握手拥抱的,又拍又打的,又叫又跳的,哭了又笑的,拍了半天脑袋想不起来,想起后又大呼小叫的。毕竟过去几十年不等,长久不见,见了面格外亲,战友相聚总会想起当年的难忘情谊。我在人群中用相机抓拍激动人心的场面。
当天下午合影最热闹,以鲜红横幅字样为背景,战友们台上台下川流不息。集体照是少不了的,接着是名目繁多的不同组合。先按部门、按所、按病区、按科室;再按入伍时间;再按当过科主任、护士长的;后来不断出现新组合:下炊事班当过炊事员的、到洗衣房洗过衣服的、当过饲养员喂过猪的。再后来自由组合,满足各自需求。相约在今朝,留下欢颜笑。
早想见见LH,上次合肥聚会她没来。我俩不在一个病区,喜欢她爽朗的性格。她来自上海,自然有一份亲近感;人很容易相处,跟我妹妹也投缘,属于没心没肺的那类人,在护训队成了好友。临来时,妹妹让我代问她好,这个好我要带到,在人群中找到她并问候她,与她合影。
几十年不见,跟那时的她完全两样了。大都市生活的熏陶滋润,让她看上去有不凡气质:高挑个儿;披肩微带波纹的卷发;两耳钉有水滴型的粉色珠环;一副小方无框眼镜,带一丝文气,戴上眼镜的缘故,眼睛也好像比以前大了。她说上了年纪,眼睛度数与老花眼抵消了;嘴角依旧是挂着像上弦月那样的微笑;一件黑白小方格呢外套配条黑西装裙,一条熟黄的围巾点缀,显得成熟庄重而典雅。
而那时的她年岁最小,说上海普通话,嗓音粗哑。不显精明,整天咧着嘴笑呵呵的,大大咧咧有点憨,时会有张大嘴笑的夸张样。她高度近视,若佩戴眼镜可能就是啤酒瓶底的度数。因当战士不允许戴眼镜,她那眼睛整天虚啊虚猫啊猫的。经常看到她的一个动作是,两手把外眼角往上方一提拉,脸朝前凑,看东西鼻子几乎要贴到跟前。那是在聚焦,为了看清楚。走路昂首挺胸,支着长长的脖子,目不斜视。有人说她傲气,见了熟人不打招呼。实际不是,她是看不清,不敢张冠李戴闹笑话。我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她当年的模样。变化太大了,当然,我也是。
我俩都是近视眼,于是就有了近视眼惺惺相惜、同病相怜,苦恼而可笑的共同话题。老早就听过关于近视眼不同版本的笑话:近视眼上厕所,手中的油瓶无处挂。看见墙上一只“钉子”,就挂上去,结果油瓶打碎了,“钉子”飞掉了,原来是一只蜻蜓。知道这笑话时,我眼睛还不近视,后来才体会到近视眼挺苦恼,常闹笑话。
我跟她聊天说起:小学五年级就近视,高个子坐最后一排,上课抄算术题看不见黑板上的字,就搬个小板凳,坐在讲台旁边抄题,像个小瘪三。一次放学路过兵部大院,远远看见战士们在打篮球,球场旁边架着三五一垛,好几垛“枪”枝,上面搭着衣服。跟一起的同学说,“这些战士警惕性真高,打球还不忘战备,旁边还放着枪。”那知走近一看,架着的不是枪,而是芝麻秸杆。被同学着实笑话一番,芝麻秸秆看成枪成了笑柄。
LH告诉我她出的洋相:夜班上厕所时,“当”的一声,自己的皮带圈掉下地了。提着裤子四下里找皮带圈,苦于近视眼看不清,对着一发亮的“皮带圈”抓去,结果抓了一哚痰,她还用两只手指作拿捏状凑到眼前比划给我看,她说这让她“腻腥”了好几天,也让我生感恶心,心生同情。
从南京到苏州的大巴上,一路上就有战友提到她那些可笑事:夏天驱蚊,主任让她去值班室床下取瓶杀虫剂原液。按比例浓度调配杀虫剂灭蚊。她取回了,按比例认真调配,为看清刻度上的线,试管几乎要贴着鼻子。配好,然后来到病室、室外灭蚊,肩背喷雾器,下劲地压“一搭搭。。。二搭搭。。。三搭搭。。。”喷洒起来。后来某军医发现自己留在值班室的尿样标本不见了。经追询,原来LH把尿样标本当杀虫剂拿错了,而且煞有介事地把尿液当杀虫剂原液,稀释了好几十倍,白忙乎了半天。蚊子没被杀灭,如果有感知肯定会窃笑不止。她个子高,参加院篮球队,眼神不好,投篮分不清东西,时不时会投到自家篮筐里,常常成板凳队员。
聚餐过后,我随LH回宾馆房间继续聊。LH讲她当猪倌的故事给我听:“新兵集训结束,我才15岁,分配去养猪。所以下午照相组合,说喂过猪的人来一张合影,我很激动,我也曾是猪倌。那时每天下午3点挑两只桶,到各病区去收集泔水,然后挑去喂猪。去猪圈有一条水泥路,要绕很大一个圈子,挑两桶泔水很吃力。中间有一条有缺口的小路,看见有人挑着担子从那里走,过缺口时,担子一悠就忽悠过去了,是条好捷径,要少走好多路,省许多劲,我就想试试。
记得一个冬日的星期天,试着从小路走。走到缺口边想要迈过去,却连人带桶翻入沟田里。泔水糊得满身,溅得一脸,冻得直打哆嗦。四周没能找到一个人可以帮助我,便坐在沟里嚎啕大哭起来,哭了半天,想起猪还等着喂食呢。爬起来,扶起还剩一小半泔水的桶,又在沟里捞回了一些泡涨了的馒头,一步一步拖着一只桶,慢慢挪到猪圈。看到猪抢食的样子,好像忘了当时的窘态。衣服当时只有一套,棉袄脏了没有替换的,只好借衣服换洗。回来清洗那身脏衣服,又冷又油腻。不知费了多少水才洗干净。那时想不通,上海家里衣食不愁,雇着两个保姆,怎么会跑来吃这样的苦。后来八十年代回上海参加军地两用人才考试。作文写的就是这件事,由于是亲身经历,写的生动,老师给了满分。现在回想,这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是的,她现在从事着金融高端投资行业,事业有成。部队生活的历练,使她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
我和她聊了许久。这次聚会,她几乎就成了我的专访对象。她看看手表,起身说还要找其他战友再叙叙旧,我们的谈话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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