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一词,源于日本。日本是漫画之国。
漫画作为原意使用时,构成了各种漫画的具体分类名称。例如,政治,时局,新闻,讽刺,滑稽,幽默,抒情,风俗,科学漫画等。这和我们并无二致。不同的有通俗,色情,无聊,似颜(人物漫画),连续,四格,一格,黑色,白色等。以前还有议会,文坛,流行,世象,人生探访等漫画之类,不胜枚举。
高国强业余漫画,6年间已经开始了较为宽阔的辐射面。我通观他的几百幅已经发表的漫画作品,试图作一分类,可就像花园观花,越看越花,一时难以理清何种何类。雌雄高下。
我让他作一番概述,结果亦使我失望,过于笼而统之了。
”大到社会,小到一滴水,我都画。讽喻有政治,时局,官倒,权欲,理论道德,家庭婚姻,新闻似的针砭时弊,抨击落后;幽默的则是“会心的微笑”,启迪人们生活的情趣;哲理则是透露一种意蕴,让人由一片叶子想到森林;还画娃娃漫画,即景漫画……“
只好回过头来再看他的画,就觉得无所不包中,绝大多数是讽喻的,暴露性的,像鲁迅说的:“将那无价值的撕给人看。”这正应证了一位美国幽默大师的一条结论:“幽默大师都是讽世的。”高国强虽然不是“幽默大师”。
你看,他把一个“喜”字,颠倒翻覆,由无数的“债”组成,命题为《悲喜交加》。“喜”上背了满身的“债”,令人振聋发聩:讽喻一个人?一个家?一个国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千个读者有一千种理会和联想。
似乎高国强
撷取了“借字发挥”专利权。例如一个“赌”字,就有三幅漫画:《上钩》,以“赌”为诱饵,活活钩死一个人;《难逃法网》,“赌”的偏帮“贝”(贝,金钱也),终于囚住了罪犯;直接画一个“赌”字活活“压死人”,名曰《一字过千斤》。
《开展双增双节》,一个”节“字,重重叠叠如连绵山丘,始终排不上”题“上,使”双节“后的”节“显现一片空白,题目取得绝妙;《不写好此字绝不罢休》,那么怎么自认为”写好了“?所谓”节约“的后面,又浪费了几座”金山“?
特别”礼“和”销“字,勾画得绝处横生:一个人挑着一根扁担,一头是个”礼“字——以礼下酒之意;一头是”销“——”销“劣质产品”。在画题《我们的厂长》,旁边配诗云:
我们的厂长外号叫“八两”,
其实“一斤”也不在话下。
脸上挂着“酒”染的风采,
身上留下“酒醉”的伤疤。
我们厂子不小也不大,
千百口人他一个人当家。
因质量不佳频于倒闭,
产品全在仓库积压。
我们厂长有起死回生的办法,
用“礼”在销路上“打靶”。
瞄准一个放倒一个,
个个俘虏全扒“礼”下……
这诗画,发表在《企业家报》上,不知要使多少“企业家”汗颜!
人们卑躬屈节,溜须拍马之徒,早已厌恶欲呕。人既然是人,何须学着四肢落地的动物呢?堂堂正正站起来的人才是人。高国强把这种流弊再搬到画上,而且出新别致,入木三分。你看那个细高如鬼的骨架,折成90度直角,点头哈腰,毕恭毕敬,为西装革履,其丑如八戒的上司挖耳屎,画外对话:“上司,耳屎不少吧?骨架答,是的不少,还是香的呢!”一高一矮,一廋一胖,用无字小品,勾勒出一幅丑陋的世象。
高国强一双“漫画”眼,更多的是跟踪现实,喘喘不息地为“改革”进程,扫除拦路的石头。
“请投了蓝吧!”你将篮球架上篮筐折下来,藏在自己的身后,让“改革者”的球往哪里去投?
在改革的进程中,你口叼烟卷,手捧茶杯,坐在固定好的“玩具马“上,养得肥头大耳,一副官僚模样,悠哉游哉,却在高唱:”走呀走,乐呀乐……“这样的带头人,于国于民于改革何益?
还有,在指挥台上,你指东,他指西,你指南,他指北,画作《东南西北难集中》;还有,头脑发热,只臂使劲却因“裙带关系”缠身,腿而无法前行的《畸形发育》;还有,难以跨越“人情关”,“权力关”,“金钱观”的改革《三级跳远》;还有,那个叽叽呀呀唱着古歌,陈旧落后的石碾,被一台引进的崭新设备,牵引转动的不成体统的《鸟枪换炮》……
这种种象征物,所构成的沉重的,略带滑稽,因而让人振奋不起来的滋味,显然不是颂歌,而是讽喻,让人由表及里,由此及彼,深思许多“怪现象”。我们仿佛看到了一只超级山鹰,展开巨大的翅膀,覆盖了偌大一片天空。它瞪着犀利的鹰眼,伸出弯弯的利爪,轻轻地扑捉住了一只只刁滑狐兔……
然而我却问:“高国强,你似乎生了一双不正常的眼睛,看到的多是不美的对象,怎么回事?”
他白净的面庞,立即红了。稍厚的嘴唇,含混上海普通话,断断续续,东东西西,说出下面妙言睿语——
“你是说我的漫画,在暴露阴暗面,揭示丑现象,显示不了光明和美丽。
其实,不,我很爱美。”
我环视他的居室,画的表挂,花的布施,灵巧的小玩意的摆设,高高俊立着“美神维拉斯”。电冰箱上,有一尊朝上张扬的煜煜焕光的“金手”……
“我每次出差,探亲,郊游,就像沉浸在乐园里。那缠绕山谷的河流,那
掺差巍峨的石壁,那错落有致的花草,那依傍山庄的绿树,那水上的浮萍,
水下的游鱼,那象草木般丛生的茅屋,竹舍,高楼大厦,那金碧辉煌的庙堂,
古刹,亭阁塔榭,还有那频添游兴的湖波,小桥,船帆……各具特色又相互
依存的一切,和谐相处在大自然的统一体里,没有权利之争,没有领土的纠
纷,各有各的存在空间,各有各的空气,阳光,和平共处,友谊长存……
它们总把它们伟大美的力量,转递给我,使我爱自然,爱社会,爱生活…”
眼前,虽然有一个旖旎的大千世界,眼睛燃烧着兴奋,智烈,突然却阴沉下来……
“可是,作为整个世界的一部分的人间,美与丑,善与恶,矛盾缠绕纠结,
你不能把德行,美丽,欢笑,邪恶,丑陋,缀泣,截然分开。这时候,你
看不到丑于恶,也不会深切感觉美与善。我不是完人,其它生灵也有缺陷,
不能发现缺陷,就不能进步。美学书上说的美只输注于直觉,美丑往往比较
隐晦。你揭示的隐晦的丑陋,比直觉的美要难。我不过是注意了这隐晦的挖
掘,再涂在画上让人看,接着人们知道了丑,去改造它变成美。就像看到窗
子脏了,拿抹布把它搽干净一样道理。所以,能审丑才能审美,是勿是?”
好一个高国强!他又把一个挂满问号的世界推向了我。我省悟到了:歌颂与赞美,能赢得掌声;挑刺或扮演悲剧,常遭到责难和质询。我就质询高国强。
高国强能发掘“隐晦”,而且相当有勇气,可见实在难能可贵。
却原来,漫画是时代的有趣和巧妙“缩微片”,而不是简单的反拍与投影。高国强业余作画,常常为发现不了“好的点子”而苦恼。而这点子常象火花一样一闪而现,瞬间点燃它,可以使之大放异彩。
我从他漫画剪辑里抽出来四幅,权称之为“印把子系列”——
释义:印把子,权力的象征。不过,在现实的观念中,“印把子”悄悄变成“权,钱,财,贪”代称了。因有它,能吃,能喝;能获得艺术,学识,金钱,和爱情;你发财,发福,长寿,美丽和幸福。这就印证了一句话:有多大权力壮多少人气,有多少人气就有多少财气。要发财,财从何来?弄财的门道很多,盖膜如一个大门:拿权换钱,权是硬通货。原本,有政治生活,就有政治权力,权力仅仅是一种工具。有人用这工具行善,谋公益;有人用这工具来作恶,营私利。
这说法,不免过于端直而缺乏幽默感。高国强把以权作恶,营私的诸多现象,点燃起幽默讽喻的火花,递现出“印把子”的魔力,叫人“泪中带笑,笑中带泪”。
他笔下,“印把子”忽然变成了“如来佛的手”,要求调动的“人才”拼命奔跑,也跑不脱那象征权力的手心。忧心如焚的“眼镜”人物,此刻正像街头上卖老鼠药的那转盘上可伶巴巴的小白鼠。
忽然,“印把子”又变成了“高脚酒杯”。甲杯里尊进佳酿“茅台”,乙杯子高高举起,纸上赫然显影“大公章”。“茅台”成了盖公章的“印泥”。辛辣的抨击。
滑稽多俏。“印把子”,忽而含在人的嘴里,画作点题《句句离不开本行》。向人们忿吼:我们的人啊,何时能消灭“官本位”?
尤其令人震撼是:“印把子”跳到包文拯的“虎头铡”下,铜铡钢刃,也被更坚硬的“印把子”顶出了壑口!绝不是狭义的理解为“官官相卫”,可以想见:党风不正,官风不正,什么好的党纪国法,政纪法纪,遇到不正常的“人治”“权治”,都会无济于事。
破口谩骂是谁都会的。幽默诙谐,却是智者和勇者的批评方式之一。它的严肃认真,并不比尖锐的直面批评力度相左。但是,中国自古以来,要么是孩子似人身攻击,要么是老艺人说段相声段子的调侃,把牢骚,不满,严肃的批评释以淡化和宣泄。真正切肤见血如漫画,就显得难能可贵而绝妙。
倒不是漫画的技巧有什么高超,而是把捕捉到的“点子”赋予深沉的幽默感。深沉的幽默比一般的讽刺,挖苦,讥讽,挑剔,多一层作者的温存的心境。高国强提供给我一份资料:幽默原意,是动物植物体内起润滑作用的液剂,那是用英语说的。他把这意思移用到漫画艺术上,不也是对我们的生活机体,起调集和润滑作用么?
漫画中的幽默讥讽,来自于生活在的幽默讥讽。生活在实际存在的东西,经过高国强的理智的审视,变成了智慧的产物。
我看了高国强的“构思本”——只有两个火柴盒般大小。上面记了些读不明白一句话,半句话,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符号,线条,图案,互不关联的一个词,几个字。这大概正是他无数“点子”的日积月累。
“但丁在《神曲》中写道:主说,艺术让人累得满头大汗才能糊口。”高国强蔚然感概,“我不靠漫画赚钱糊口,可业余所爱岂止‘满头大汗’,简直是‘吃尽苦头’!我是维修工,维修设备需要专心致志,一丝不苟。闲下来画画,要‘吐出’必‘吃进’,就得抓紧看书学习,什么都看,看诗词歌赋,提高观察能力,创造力;看报纸,看电视新闻,看杂文,看小说,从中吸收营养,捕捉‘点子’……”
高国强非专业出身。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诚如斯言,方能虽愚而灵,虽弱而强。他的许多精彩的画,有的是反复琢磨,一句话的结论,倒过来构成画面,这属于先有主题后产生画;有的是把长期积累的相关素材融合发酵,久而孕育成活生生的胎儿,这属于广采花朵而后瓤治成蜜;有的是蜘蛛结网先牵上主线,然后一点点打结,这是扩散思维;有的是逆向思维,反其意而用之。
有趣的是采用“曲笔”,像阿凡提见国王,国王讨厌再见到幽默机智的阿凡提,吼道:“今后再不要见到你的面!”过几天阿凡提还是来了,把屁股撅给国王,国王大怒:“怎么对大王如此不恭!”阿凡提无可奈何地答道:“你不是不要再见到我的面嘛!”
高国强也撅这“屁股”,未免招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