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来伊朗的时候,大姑子姐帕丽的儿子阿里刚出生一个月,他们在德黑兰租了房子,但一连两个月都住在我们这里,阿里又瘦又小,夜里整夜不睡,以一种尖利刺耳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哭着,我时差还没倒过来,天天被他的夺命哭声折磨得几近崩溃,跟老侯商量请他姐姐回自己家去,结果老侯认为我不近人情,不贤惠,跟我大吵一场,气得我要去住宾馆,我的睡眠问题从我踏入老侯家的那一刻就埋下了伏笔。
帕丽的老公在几年后甩下她和两个孩子,一去不返,帕丽找了很久,最后登报三次,老公还是没有露面,就自动离婚了,她带着孩子投奔在南方生活的母亲去了,在那里一住就是十来年,直到母亲去世,她卖了母亲的房子,在德黑兰南城买了一处公寓,安定下来。
我跟阿里见面不多,他们在南方的时候我们去看婆婆,一两年见到他一次,是个沉默阴郁的孩子,一直到十来岁还尿床,估计父亲甩手而去,给他幼小的心灵伤害很大;帕丽又不会教养孩子,只知道一味溺爱,阿里想要什么,不管合理不合理,帕丽都会想方设法满足他,当年我们给婆婆的资助,大部分让帕丽拿去花了。但据说阿里的学习成绩很好,我想等他长大成人,有一份好工作,帕丽也就会苦尽甘来,晚年有靠了。
三年前他们来到德黑兰,本来帕丽以为离三个兄弟近了,什么事都可以靠他们,可是三年后的今天,大家都有意识地躲着他们一家,帕丽时常在我面前抱怨大家都不待见他们,我真的很想告诉她,大家躲着他们,不是因为他们经济条件不好,是因为他们的性格阴暗,总是把别人往坏处想,其实没有人盼着他们倒霉,亲兄弟们和嫂子弟妹都在尽力帮助他们,但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问题,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他们应该理解。
他们刚来德黑兰的时候,帕丽打电话给我,说阿里时常埋怨我不常请他们到家里来做客,可能是不喜欢他,我心想你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怎么这么多事,请你来了,你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我除了要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们,还得动脑筋找话题娱乐你们;不请你吧,你又揣测人家是不喜欢你。谈得来就多来往,谈不来,话不投机半句多,哪儿那么多婆婆妈妈的想法!每次请他们来家里做客,阿里总共和我说不上几句话,还都是我问他答,弄得我也很累。
去年有一天,阿里打电话给老侯,请教在国外开帐户的手续,说他在网上分别中了一百万欧元和一百万美元的大奖,不能汇到伊朗,要他提供一个国外账户,我一听就知道这事是骗局,让老侯转告他小心,告诉他人家很快会让他先把所得税交了,他不信,说跟人家电话交流多时了,人家没问他要钱,只说要他提供国外账号,好把钱打给他。过几天又说伊朗帐号也行,但同时要护照复印件,他没有护照,就要老侯把护照复印件和账号给他,我劝阻老侯不果,人家拼命要帮着外甥发财,就把帐号和护照都发给他了,此事后来不了了之,我也懒得过问。
前年阿里考上了大学,是在离德黑兰40多公里的小城里,一周四天有课,来回路上要四个多小时。老侯二哥托朋友在那个小城给他找了个夜间值班的工作,是家私人小厂,晚上让阿里在那里值班,可以睡觉,还有工资好拿。我觉得挺合适的,阿里可以免去奔波之苦,没想到他很生气,认为是看不起他,他一个堂堂大学生,怎么能给人家去看门!帕丽打电话给我将老侯二哥好一顿埋怨,我当面不好说什么,但心想阿里真是不知好歹,你以为你是谁?多少亿万富翁在没有发迹时,做过比这个更低贱的工作,你为什么不能?这件事让二哥很不高兴,加上以前为他们付出很多,都是吃力不讨好,渐渐的就不太管他们的事了。
我听说阿里英文很好,又精通电脑,就想着给他留意找个兼职,遇到中国公司有需要,就想介绍他去,但老侯一直不赞成,认为他这个外甥很不靠谱,怕捅了漏子让我在中国朋友跟前没面子,我也就罢了。去年我做翻译认识了一个做五金生意的中国人,想在伊朗开公司,要找一个伊朗合伙人,老侯不在家,我自作主张地把阿里介绍给他,他将来用了阿里的身份,每月会给他一笔钱,阿里如果在生意上帮了他,他还会给他提成。我叫阿里去有关部门找一些资料,搞清楚成立合资公司双方所需要提供的文件证明,公司股份比例,税务问题,以及注册流程,费用等,催了好几次,阿里才给我发了一份邮件,说去问过了,合资公司伊朗人可以只占1%,外国人99%,我很惊讶,因为据我所知,伊朗人所占股份必须大于51%,外国人不能超过49%,我马上打电话给他请他确认,他一口咬定他没有搞错,是他亲自去合资公司注册部门问来的。我看他这么肯定,以为是伊朗政府的新规定,正好另有一家中国公司需要这方面的资料,我就传了过去,结果可想而知。。。。。。
人家现在也不跟我联络了。
去年听说阿里转到德黑兰谢里夫大学了,心想他还真不简单,谢里夫大学是伊朗的顶尖学府,能在伊朗全国高考排名前100名的高考生才有望被录取,二哥家的人说也许是因为他没有父亲,作为一家之主被照顾进去的。我对伊朗的高等教育系统不了解,不知是真是假,就觉得他能进那个大学,将来前途无量。
我回了趟中国,回来后说起阿里,老侯居然流露出一丝反感,说他眼高手低,胡吹海谤,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本领超强,兼职每每被炒,都是人家嫉妒或是利用他,从来都不是他自身有问题;他的名字和一位作曲家同名,他就到处说他就是那个作曲家。我没说什么,因为对阿里不了解,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上次那件事后就更不想跟他有什么瓜葛了。
伊朗新年前帕丽打电话给我,说家里没米了,我就托二哥给她带了10公斤的米去,说起阿里现在应该找点工作帮助家用,她就说翻译工作不好找,因为阿里英文虽好,但没有证书,无论到哪儿,人家都要他提供英文专业证书。
今年拜年时见到阿里,他那个样子吓了我一跳,几个月没见,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我惊问他怎么了,他说他现在为加拿大的ISO认证机构工作,两周前接了一个翻译项目,2000页,他每天要翻译150页左右,忙得没有时间吃饭。又问起我关于Visa信用卡的事,说要办一个,好方便加拿大公司打款。我奇怪为什么一定要Visa卡,要打款的话只要提供帐号,银行资料就行了,他说如果用银行的swift
code,每天打款时必须他本人在银行确认后才行,如果打到Visa卡里就少了这个麻烦,因为加拿大公司每天要给他打200美元。我听得一头雾水,这么多贸易公司打款出去或进来,没听说要收款人在场的。
我问他现在伊朗被制裁,美元已经不能汇进汇出,怎么那家加拿大公司还能给他汇钱?他说他到伊朗的Saman银行问过,可以做这个业务,特别是可以办理美元汇出,按国家汇率,没有限额,我一听就知道他又在胡咧咧,伊朗现在美元限制私人买卖,国家汇率只给四类人员:进口商开信用证的,国外留学的,和出国就医的,出国人员凭机票签证,在机场购买400到2000美元,一年也只能有一次,其它的个人一律不允许美元买卖,一旦查到,按洗钱定罪,判1--3年刑期。
他听我说的肯定,就一再强调他已经办理过这个业务,我问:“你是汇出还是汇入?”他说两个都有,我压制住心里的反感,没有回答他:“既然你都办理过,还要什么Visa卡,接着做就是了!”
他又说他已经申请了出国留学,很快就能办下来,我问他哪个国家,他说美国,又问是哪个大学,回答:“Cambridge和harvard”,他回答的时候是那么自信和肯定,倒叫我一阵迷惑:剑桥大学从英国搬到美国去了吗?没听说呀!我又问他提供了什么申请文件,他说在谢里夫大学电子专业两个学期的学分,谢里夫大学的证书,我说你托福或者GRE的分数是多少?他说他没有,他提供的是谢里夫大学的英文博士证书。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考出来的博士证书,上个月他妈还说他找不到翻译工作是因为没有英文专业证书,如果他有谢里夫大学的英文博士证书,任何一家正规的翻译公司都会抢着要他。伊朗的大学博士证书这么好考?一来他转到谢里夫大学不过半年多,二来没有学士和硕士文凭,直接可以升博士的?我再无知,也不至于相信他这一派胡言。我觉得跟他聊天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以后的见面就没再跟他交谈。
后来二哥的女儿告诉我,伊朗大学之间转学根本是不可能的,更别说转到象谢里夫这样的大学,阿里现在每周还是有三四天早上四点起床出门,如果是在谢里夫上学,根本不需要这么早出门,帕丽也起了疑心,曾打电话到谢里夫大学询问,说根本没有这么个学生,可能阿里只是在谢里夫大学报名上了一个英文班。
我感到事情很严重,这孩子从小的生活环境造成了他极度的自卑,过度的自卑使他要在人前过分的炫耀,甚至不惜编造谎言,以期在人面前能扬眉吐气,获得人们的赞扬和羡慕,而他自己对这些谎言深信不疑,我觉得他的妄想症已经很严重了,他妈妈和其他人也许有所察觉,但都不愿意面对,特别是帕丽,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眼看着就可以享儿子的福了,怎么能承认儿子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跟帕丽谈谈?她这个人,从来都是把人往坏里想,你就是真心为她好,她也认为你的所作所为是在嘲讽她,陷害她,看不起她,对她的不幸幸灾乐祸,说实话,我真希望她儿子能飞黄腾达,他们一家能发财致富,虽然不指望我也能沾点光,但至少能少个负担。但如果现在不告诉她,阿里的症状会不会越来越严重?我还是等老侯回来,让老侯去跟她说吧,毕竟他们是亲姐弟,不过老侯不知道能不能接受现实,他家里的事物,我一般不愿介入,老侯是很敏感的,听不得人说他家里人不好,20年来,我一直跟他家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所以才没有什么矛盾,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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