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佳人未破瓜”说的是谁?
(2011-05-14 20:4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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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富察明义《绿烟琐窗集》有二十首《题红楼梦》绝句,其中第十七首是:
“锦衣公子茁兰芽,红粉佳人未破瓜;少小不妨同室榻,梦魂多个帐儿纱。”
刘心武先生在《揭秘〈红楼梦〉》第二部第163页是这样解说的:“‘锦衣公子’当然是说贾宝玉,‘拙兰芽’是指他不善性行为;‘红粉佳人’我觉得说的是宝钗……‘未破瓜’的意思就是还是处女。”
我认为刘心武先生的这段解说至少有四处错误:
其一,错误引述明义的诗句。
刘心武先生引述明义诗句“锦衣公子拙兰芽”是错误的。查《绿烟琐窗集》(文学古籍刊行社出版,1955年9月北京第一版,1955年9月上海第一次印刷),原文是“茁兰芽”,是“茁壮”的“茁”而不是“笨拙”的“拙”。
其二,错误解释“兰芽”的含义。
刘心武先生将“兰芽”解释为与“性”有关的事物是错误的。
兰芽是指兰的嫩芽,常比喻子弟挺秀。宋·张元干《小重山》词:“兰芽初秀发,紫檀心。”南朝·梁·刘孝绰《答何记室》诗:“兰芽隐陈叶,荻苗抽故丛。”金·元好问《德华小女五岁能诵余诗数首以此诗为赠》:“好箇通家女兄弟,海棠红点紫兰芽。”
“茁”:《说文》中指“草初生出地貌。”即指草刚长出的样子。“茁芽”与“发芽”的意思相同。
“茁兰芽”是形容少年宝玉像刚长出来的兰草新芽一样鲜嫩清秀,与性行为无关。
其三,错误理解“破瓜”一词。
刘心武先生将“未破瓜”错误地理解为“未破处”。
“破瓜”一词有三种含义:
一是谓十六岁。清代翟灏撰《通俗编·妇女》:“宋谢幼盘诗‘破瓜年纪小腰身’,按俗以女子破身为破瓜,非也。瓜字破为二八字,言其二八十六岁耳。”唐·皇甫枚《三水小牍·绿翘》:“﹝鱼玄机﹞色既倾国,思乃入神,喜读书属文,尤致意於一吟一咏。破瓜之岁,志慕清虚。”五代·和凝《何满子》词:“正是破瓜年几,含情惯得人饶。”明·王錂《春芜记·赐婚》:“主上闻知宅上小姐,虽自破瓜之年,未遂摽梅之愿。”郁达夫《犬山堤小步见樱花未开口占》之一:“一种销魂谁解得,云英三五破瓜前。”
二是谓六十四岁。瓜字分开为“八八”两字,旧又因用作六十四岁的代称。《分门古今类事》卷五引宋·杨忆《谈苑》:“吕洞宾仙翁多游人间……张洎家居,忽有隐士通謁,乃仙翁姓名。洎见之,索纸笔八分书七言一絶留题,颇言将佐鼎席意。末云:‘功成当在破瓜年。’俗以破瓜为二八,洎果六十四,乃其兆也。”《通俗编》:“若吕岩赠张洎诗‘功成当在破瓜年’,则八八六十四岁。”
三是谓女子破身。《警世通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那杜十娘自十三岁破瓜,今一十九岁,七年之内,不知历过了多少公子王孙,一个个情迷意荡,破家荡产而不惜。”清·蒲松龄《聊斋志异·狐梦》:“见一女子入,年可十八九,笑向女曰:‘妹子已破瓜矣。新郎颇如意否?’”《西湖佳话·西泠韵迹》:“既是主意定了,不消再説,待老身那里去寻一个有才有貌的郎君,来与姑娘破瓜就是了。”
明义诗中“茁兰芽”是形容少年宝玉像刚长出来的兰草新芽一样鲜嫩清秀,与年龄有关,因此下一句与之相对应的“未破瓜”也应该与年龄有关。“红粉佳人未破瓜”应当指这位“红粉佳人”的年龄未满十六岁。
其四,对明义的诗进行片面地理解。
刘心武先生认为这首诗是写宝玉与宝钗婚后的情形,既然宝玉与宝钗已经到了成婚的年龄,当然能算“少小”。同时,宝钗与宝玉已经结成了夫妻,夫妻同床共枕乃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还要说“不妨同室榻”?可见明义诗中的“红粉佳人”并非是指宝钗。
刘心武先生之所以出现这样的错误,是因为没有将明义诗中的后两句“少小不妨同室榻,梦魂多个帐儿纱”结合起来理解,更没有将其与红楼梦中的故事情节联系起来理解。
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只有林黛玉与贾宝玉有过“少小不妨同室榻,梦魂多个帐儿纱”的经历。
第二十回中宝玉对黛玉说:“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他是才来的,岂有个为他疏你的?”表明宝玉与黛玉小时候常常同榻而眠。
《红楼梦》第三回写林黛玉进贾府,见过上下人等之后要安排住处:“当下,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了。’”宝玉和黛玉小时候同室下榻,一个在房中碧纱橱内,一个在外面床上,两小无猜。富察明义的诗说的正是此事。第三回林黛玉第一次进荣国府时约七岁左右,正是少小之时,未破瓜之年。明义的诗句所说的“少小”、“未破瓜”、“帐儿纱”、“同室榻”等,与小说中描写少儿时期的林黛玉与贾宝玉同时睡在碧纱橱里和碧纱橱外的情节悉相吻合。
而薛宝钗从来没有与贾宝玉发生过同室榻的事情,可以肯定地说,明义的这首诗中所说的事与薛宝钗完全无关。因此我们可以认定,明义诗中的“红粉佳人”不是指薛宝钗,而是指林黛玉。
至于明义为何用“茁兰芽”来形容贾宝玉,我认为可能是受到宋·周密《月边娇》(元夕怀旧):“酥雨烘晴,早柳盼颦娇,兰芽愁醒”一句的启发。由于贾宝玉为林黛玉起的字叫“颦颦”,明义可能想起周密的这句词,便用“茁兰芽”来形容贾宝玉。
有人认为明义诗中的“佳人”应该是指晴雯。
一是认为“兰芽”与晴雯有关。依据是,庚辰本《芙蓉女儿诔》里有“斗草庭前,兰芽枉待”(蒙府本为“兰芽罔待”)。第七十七回中宝玉说:“他这一下去,就如同一盆才抽出嫩箭来的兰花送到猪窝里去一般。”因此认为明义诗中的“兰芽”是指晴雯。
二是认为“同室榻”、“帐儿纱”也与晴雯有关。依据是,《芙蓉女儿诔》里有“红绡帐里,公子多情”一句。第七十七回:“因晴雯睡卧警醒,且举动轻便,故夜晚一应茶水起坐呼唤责任皆悉委他一人,所以宝玉的床外只是他睡。”认为明义诗中所写的情景与书中所描写晴雯的情景是一致的。
三是晴雯与宝玉“同室榻”时也是“未破瓜”之年。依据是《芙蓉女儿诔》里的:“窃思女儿自临浊世,迄今凡十有六载。”认为宝玉与晴雯相处时段晴雯尚未满十六岁,正是“未破瓜”之年。
四是认为“梦魂多个帐儿纱”的意思是晴雯的魂给宝玉托梦。第七十七回:“宝玉又翻转了一个更次,至五更方睡去。只见晴雯从外头走来,仍是往日形景,进来笑向宝玉道:‘你们好生过罢,我从此就别过了。’说毕,翻身便走。”宝玉睡梦中,晴雯走进来笑别,“梦”与“魂”只有帐纱之隔。
初看起来以上说法似乎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会发现,以上的说法有诸多不妥。
一是“锦衣公子茁兰芽”中“兰芽”显然是指“锦衣公子”,而非是指晴雯。
二是书中描写“同室榻”的丫鬟不仅有晴雯,也有袭人、麝月、芳官等人。袭人一直是在宝玉的床外睡,只是因为病了,才叫晴雯睡在宝玉的床外。晴雯被撵出去以后,“袭人只得还依旧年之例,遂仍将自己的铺盖搬来设于床外。”如若说明义诗中的“佳人”是指晴雯,也可以说是指袭人、麝月、芳官等人。而明义的诗显然是特指某一人。
三是丫鬟服侍主子时必须与主子同室而榻,不存在“少小不妨同室榻”的问题。袭人和晴雯为了服侍宝玉,都与宝玉同室榻过。丫鬟为了服侍好主子,不论年龄大小,都要与主子同室而榻。因此明义诗中这位“少小不妨同室榻”的“红粉佳人”不可能是怡红院里的丫鬟们。诗中的“红粉佳人”应当指那些按礼不应与宝玉同室而榻的小姐们。
四是对“梦魂”理解错误。梦魂:古人以为人的灵魂在睡梦中会离开肉体,故称“梦魂”。 唐·刘希夷《巫山怀古》诗:“颓想卧瑶席,梦魂何翩翩。”宋·晏几道《鹧鸪天》词:“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白居易《长恨歌》:“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元·萨都剌《木兰花慢·彭城怀古》词:“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清·沈复《浮生六记·闺房记乐》:“自别沧浪,梦魂常绕。”可见“梦魂”是一个词组,二字不可拆开来理解。“梦魂”中的“魂”字是指宝玉的“魂”,与晴雯的魂魄没有关系。
实际上明义的第十六首诗:“生小金闺性自娇,可堪折磨几多霄;芙蓉吹断秋风狠,新诔空成何处招?”才是指晴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