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真正的耶鲁强人（下）

－一个不太成功的文学创作者的告白－

宋国明

非常对不起大家的期望，让诸位久候了。登了所谓真正耶鲁强人卡洛里姐妹花的故事之后，我这两天在家中如坐针毡十分尴尬，经过再三再四地考虑，我决定先恭请诸位博友看看几段节录自我过去所写博文，一篇摘自《波斯文九阳真经与现代语言学的发轫》，另一篇是《东瀛伊贺派忍者鬼爪尼摩星身份考》，都在敝博刊登多时，今天忝颜邀您看看，请您务必赏脸，否则谈不了卡洛里。这两篇旧作的主题非常武侠，看上去似乎与卡洛里那一篇毫无关系，但是我恳请您耐着性子看完下面简短的摘录，然后自能了解我写耶鲁强人卡洛里故事的原委。

第一篇讲的是我在洛杉矶加大念罗曼语言学的头一年，因西班牙文和拉丁文底子不好，学习困难，二师父奥特罗可怜我练功不得法，赠我一本家传宝书El Libro de Nueve Soles（西班牙文，意为九个太阳的书）： 

⋯⋯我急欲翻阅内容，便拜谢了二师父，告辞回家。

拿回宿舍，随意一翻，序文倒占了三分之二的篇幅，正文似乎言简意赅，段落均甚短，有几处甚至只有标题，并无内容，书页空白处则密密麻麻都是札记，依稀便是二师父的手迹，有时看着却又不像。我按照惯例，未读正文，先看马提欧写的序文，没想到才念两段，便惊出一身冷汗。

马氏开宗明义便交待，此书原为十三世纪波斯人尹克西所撰手稿，数百年不为人知，后于十八世纪末为英人威廉琼斯游历巴格达时偶于书肆中购得，译成英文。两百年前，西班牙卡斯提亚的马提欧奥特罗与英国的威廉琼斯在欧洲语言学界同享盛名，一时瑜亮，各擅胜场。威廉译经有多处疑难之处，百思不得其解，便想到何不与马提欧共同参详，这才将自己翻译的英文本手抄了一份给了马氏。马氏得宝，旋即将之译成西班牙文，又将威氏所说寻得宝书的原委以及尹克西本人的一篇自序写入序言，也就是我眼前所读的部份。

原来，这册子不是什么《九个太阳的书》，乃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九阳真经》。书名译成英文，又再转译成西文，就大变其味。不然！这也不是真的真经，真经还在昆仑山翠谷中张无忌埋经处藏着，确切地说，这册子是尹克西所记的波斯文九阳真经的英译本的西班牙文再译本⋯⋯ 

第二篇是讲我在读金庸小说《神雕侠侣》之时，偶然发现天竺矮子尼摩星共有三只手，而且说话方式绝非印度人。受好奇心驱使，由他的武功路数和说话方式考察出他的真实身份：

⋯⋯经我数年考证研究的结果，发现尼摩星在投入招贤馆前固然已名满天竺，但其真实身份乃是东瀛扶桑依贺派的忍者星岛慎一郎。

⋯⋯因此我又去查了日本武侠史料。这一查不打紧，竟意外发现尼摩星确有其人，原名星岛慎一郎，鎌倉时代伊贺派忍者。据松野邦明著《伊贺流忍者秘传》一书记载，星岛慎一郎，生父不详，因从母姓。生卒年亦不详，约莫于土御门天皇（1198-1209）在位期间生于今本州岐阜县美浓地方农村。生时身有残疾，右胁下生具另一只手，与正常右手无异，唯略小，为古今罕见之畸形儿。村人惊为妖怪，欲活埋之，经其母泣血叩首哀告乞命，村人乃令母子二人克日离村，永世不得归乡。其母无奈，拖着产后孱弱之身，跋涉逾旬，终于将尚在襁褓中的慎一郎抱到当时伊贺上忍三家中的百地家门前，留书弃婴而去。

所谓伊贺上忍三家，指的是服部、百地、与藤林三氏，武功门路迥异。服部家依修验道的传统专攻剑术兵法，百地家精通杖法暗器，藤林氏则以神出鬼没的隐遁法著称。本来，伊贺派忍者均奉三家中的服部平左卫门家长为创派始祖，是以服部家权势最大，但服部家长在平源之争时死于坛之浦战役，百地家遂崛起。后世提到日本忍者皆带神秘色彩，那是因为到了战国时代，百地家为织田信长所灭，唯藤林氏能把依贺派的奇门遁甲之忍术流传下来之故，这是闲话，不去细谈。单说慎一郎之母将婴儿送到百地宅前，这一送送得甚巧，造就了一代忍者高手。那天，掌门人百地义津听说门口发现弃婴，便让下人抱来，一看之下，大喜过望，原来此婴虽然长得又黑又丑，却是个天赋异秉的“三只手”，练他们百地忍术的暗器最妙。盖常人都是双手，使暗器的手法练得再快再精，但双手亮在明处，敌人睁眼盯着看，怎么也比不上他第三只手的防不胜防⋯⋯ 

您一定一眼就看出来这两篇都是游戏文章，是我写来以为谈笑的，什么尹克西写的波斯文九阴真经和尼摩星乃东瀛依贺派忍者鬼爪慎一郎云云，都是我瞎编的。您问我为何费事瞎编这些，那是我文学创作的尝试，向金庸的瞎编（例如韦小宝在中俄尼布楚条约上签字、康熙会拉丁文等）致敬。虽然我的尝试不太成功，但这样拿历史来开玩笑实在是个赏心乐事，怡情益性，您不可不试。

上述两篇文章为游戏之作，明摆着纯属虚构，用不着我开头先声明，说了就不好笑啦！而且为了幽默效果，我必须从头到尾板着脸说故事，仿佛煞有介事，方为上着。如何能够逼真？我自己胡乱琢磨出两招：第一招是用第一人称书写，把自己写进去，这一手国内马原先生用得极妙，可惜他教书以后不写了。第二招是伪造仿真细节，偶尔掺上部分真实历史，真假混杂，明眼人读来才能更觉好笑。已故阿根廷魔幻文学大师Jorge Borges写的那些考证小说就达到乱真的程度，让人叹为观止，您一定要抽空去看两篇（都是短篇，不太花时间）才对得起自己。

您了解这样的背景之后，再来看拙文《欣赏真正的耶鲁强人》，就知道那也是游戏之作，跟我写波斯文九阳真经和尼摩星的手法如出一辙，从一开始就非常好认，因为哪有女生愿意叫卡洛里的！就算我瞎掰说是Caroline和Valerie合称，也还是难听啊。此外，这篇文章从开始的那个哗众取宠的庸俗标题就不是我的风格，像美女、强人等不是我平常使用的词汇，是从众从俗的模仿结果。瑞士洛桑的艾森冯尔赛蒙德中学（名字还可以再长两倍）则是跟那些追捧贵族名校的人开个玩笑，其实当然没有艾森，就算有，我也不会知道。

显然，我的创作并无预期效果，等了一整天也没有人跳出来说：宋老师你太搞笑了，简直是胡说八道！我甚至连个简单的呵、哈都没落得。从众位博友的评论中可以看出，我这次板着脸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因为被拿来当真话听了。笑话不好笑，当然得怪说笑话的人，不赖听众，所以我在此谨向大家鞠躬道歉。努力自省结果，我觉得搞笑失败原因有三：第一，我最近写的文章主题和语气都非常严肃，板起脸来说教的时间长了，突然板起脸来说个笑话，表情一样，大家自然看不出来有何不同，不敢发笑。第二，博友读者们都太爱护我、抬举我了，我讲卡洛里的故事用的又是第一人称，不是“听人说”，等于为故事的真实性背书，博友们看在区区忠厚老实的薄面上也就信了，那是信任我的缘故，这我极承您的情。我绝不能对不起这一份信任，所以苦思之后，决定不刊续集，而是写这篇冗长的自白书，以为解释，但愿能取得您的谅解。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写卡洛里正是为了回应网上那一篇《到了Yale才知道世界上强人之多》，不客气的说，敝文属于嘲讽戏弄之作，恭请大家看看，就算是信口雌黄也还是需要用一点心的，才具有说服力，不能光是一句“在路上看到了肯尼迪的孙子、我的室友又赢了一个世界小说创作的第一名”了事。但新作跟旧作尹克西尼摩星最大的不同，就是新作卡洛里并不完全嘲讽搞笑，其中多少有一点道理，而博友们看到了这一点小道理，那就是所谓强人，不是那些半瓶子醋咣当乱响的人，也不是财富地位堆出来的。得个什么冠军、上个什么名校，都挺好的，但真不必称牛道强，强人与否要看他的品行作为。我借着这个机会，把我心目中的真正的所谓强人、牛娃应该具有的特质投影在凯儿婉儿姊妹花身上。虽然《贵族美女卡洛里下集》中的一些“传奇事迹”因为我的创作计划受阻，不能再拿出来丢人现眼，但她们在上集里的虚怀若谷热心助友应该给各位留下不错的印象吧？好几位博友慷慨留下评语，想必都很赞同我的想法。

因为下集的内容整个撤换，我把本篇的副标题改成“一个不太成功的文学创作者的告白”，但还是保留原名《欣赏真正的耶鲁强人》，省了博友们迷路找不到续集，并不是我成心挂着羊头卖狗肉。告白以后，凯儿婉儿姊妹花再无存在的理由，我只能对卡洛里文档极不舍地按下“删除”键，道声永别。对我来说，博友的继续信任远比我自己文学创作的那一点乐趣重要。 

附注：我一般看到博友评论便回，并不拖延。但卡洛里这篇我一个评语都没回复，实在是因为除了写自白解释清楚说我只是嘲讽搞笑之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此谨对诸位慷慨留言的朋友致谢并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