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解的諧音:谈谈金庸的口音
(2010-10-20 22:3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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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解的諧音:谈谈金庸的口音
《天龙八部》里(930)阿紫出场,拿渔网捆住了褚万里,段正淳出手擒住阿紫,要她赔罪说“我服了先生啦。”想那阿紫古灵精怪,怎能乖乖就范,便使坏把先字念成了此,所以听起来像是“我服了畜牲啦。”这段小插曲把阿紫的刁钻难驯写得及生动,读来绕富趣味。然而,笑过之后,不免觉得“先生” 跟“畜生”的谐音很值得推敲,因为“先” 与“ 畜”两个字,声母韵母声调三者无一处相近,实在沾不上边儿,硬要相谐,套句现在年轻人的时髦话,太扯了!《碧血剑》里有位给葡萄牙人当翻译的钱通四,不知读者有无印象,也许我们可以从这位缺了几颗大牙的钱爷嘴里探得一些蛛丝马迹,究竟金庸如何能让阿紫把“先生”说成“畜生”。
这位钱通四神通广大,不知因何机缘,学得一口葡萄牙语,当上了葡国军官雷蒙的通译。金庸所有小说里除了《鹿鼎记》里的传教士及有关沙俄一段之外只在此处有欧洲人露面,并提到西洋枪法剑术,成为难得的珍贵场面。然此处稍有微疵,那就是这三位葡人彼得雷蒙若克琳,叫的却都不是葡萄牙名字,仿佛好不容易有位日本伊贺忍者出场,一介绍,竟叫个王福贵,怎不让人失笑。
话说这位通四钱钱爷的尊牙实在倒霉,先是被程青竹飞筷伤了,上下门牙撞得险些掉将下来,稍后他把雷蒙向温青青挑战的言语照实译了,“输了我可要亲一个嘴”,青青又当场就赏了他右颊一巴掌,让他吐出四枚大牙(碧459)。后来再见,青青警告他尔后不许仗着洋人,作威作福,欺侮同胞。此处金庸写道,钱通四耳朵被拧,“连说,‘小人不敢!’他口中少了许多牙齿,说话漏风,倒似说,‘小人颇敢!’”(碧487)这里“不”“颇”的谐音,十分奇怪,未知细心的读者注意到否。盖不、颇二字都是双唇辅音,所差者仅在送气不送气,就算青青把钱通四满嘴的葡萄牙都打光,他要说不、颇二字,还是不会有任何困难的,就像没长牙的婴儿叫爸叫妈绝无问题,要喊姐“夫”吃“饭”,才会漏风。
我猜想,金庸写“小人不敢”的时候,会不会按吴语的习惯在心里把“不”字念成了“勿”字。勿字与“文、万”一样,在吴语里带唇齿辅音[v]。若是门牙没了,钱通四倒真会漏风说不成“勿敢”。可是,程青竹当时没下重手啊,把他门牙打落是后来青青办的事。
谈到“勿”字,让我联想到《倚天屠龙记》。郭襄闲游嵩山,偶闻昆仑三圣何足道露了一手琴韵集禽的神技,便抚以一曲“考盘”(盘字下为木,我的电脑打不出来,郁闷)相答。(倚34)
金庸未在新修版里将勿字改正为弗的原因大概只能有两个。一是因为勿、弗二字语音相近且语意相通,所以虽然知道与原文稍有出入,但觉着不改也成。这个理由很勉强,估计不会符合大师金庸精修细校的原则,原文到底是原文,总不能因为意思一样就把白日依山尽说成白日依山没(念墨)吧?第二个理由比较说得通,那就是金庸从小就把这篇考盘里的弗字念错了。勿:文弗切,音物,物韵,声母是个[v]。弗:分勿切,音扶,物韵,声母是个[f],在普通话里声母差异虽大,在吴语里却十分相近。
由吴语南音来理解金庸小说里的谐音,许多问题便迎刃而解,但“先生”与“畜牲”之谜仍是难题。“先”字是尖音,声母念丝,(不同于团音的“希”字,声母念呵。)若金庸按吴语口音,不念先字的鼻音韵尾,再加上尖音声母,把“先生”念成类似“西生”,那才能勉强跟“畜牲”的谐音扯得上边儿。但金庸早先交待过阿紫说话口音虽然不准,然而是有卷舌音的,不会是南方口音,那也就不会把先念成西吧?
这个谐音上的矛盾,恐怕只有等金庸再修订时才能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