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少女与草帽

文/月儿弯弯

    我接过草帽戴在头上就去照镜子，嗨，好漂亮耶！我把两条鲜红的绸带系成了一朵花儿，晃了晃脑袋，那红绸带飘来荡去的煞是好看。我给母亲做了个鬼脸，然后一蹦一跳的跑出家门，丢给母亲一串咯咯咯的笑声、、、、、、

         ——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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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起我的花季时代，心里不免有些酸楚。当我的同龄人还在课堂读书学习或者还在父母身边撒娇的时候，还有两个月才满16岁我已经瞒着母亲填写了一张参加工作的表格，并很快成为了一个农场的农工。原因很简单——母亲的临时工被停止了，我和母亲的生活费彻底断了。母亲整日唉声叹气，以泪洗面，我心里实在难受的很。虽然当时母亲每个月只有30元的工资，但那是我们唯一的生活来源。

   我心里明镜似的，没有其他选择，我和母亲面临着要分开到两个哥哥家居住，由哥哥嫂嫂养活，这是我一直不想面对的现实。那时候我正在读初中一年级，因为学习好，被同学们一直推选为班长。可是，当班长也解决不了生活上的实际问题，我宁可弃学参加工作养活母亲，也不愿意去哥哥家吃蹭饭。

   当时正是6月下旬，我听说连队要接受一批再教育学生，就壮着胆子去指导员办公室，说明我想参加工作。指导员就住我家隔壁，算是近邻，所以我和他讲话还不太怯生。指导员说想参加工作没问题，但是组织上要求必须是年满17岁才可以。我一听此话就把头低了又低，感觉着脸上发烧，心跳加快。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知道”，声音小的连我自己都没听见 。指导员当然很清楚我家的状况，我想他肯定也知道我的真实年龄，所以我心虚得很。我还不满16岁，想参加工作肯定没戏了，一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不争气的往下掉，我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就听到指导员说：“你把这个表格填一下吧，填好了交给我就行了。”我赶紧擦干眼泪接过那张表格，不能拿回家去填写表格，那样母亲会看见的。我就在指导员的办公桌上把表格填写好了。年龄填写的是17岁。再后来我所填写的任何一张表格都把年龄更正过来了。但是，申请参加工作的这张表格却一直在我的档案里装着呢！我的档案里就有了两个年龄，一个是这是真实的年龄，一个是虚报的年龄。

   自从递交了申请报告以后，我就像一个偷了人家东西的小偷一样惶惶不可终日。一是担心虚报年龄的事情被揭穿参加工作的事情成泡沫，二是担心即便能蒙混过关又怕母亲不依不饶。我在焦虑之中等待着消息，就连晚上睡觉也不踏实。 

   1970年的7月2日，指导员拿着一张通知书来到我家，他说小朱你参加工作的申请批下来了，等你准备好了就到队部报到吧。我当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回过头来看见母亲那张脸变得铁青，她拧着一双小脚三步两步冲到我面前，抬手就是一个大耳瓜子。啪！我被打懵了，脸上火烧火燎的好疼啊！

  “你真是翅膀硬了啊，谁叫你去参加工作呢？家里没有饭吃了吗？”母亲气的浑身哆嗦，说话像连珠炮一样，眼泪顺着她那张饱经风霜的面颊不住的往下流。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捂着那半个脸和母亲面对面一起流泪。我能说什么呢？不管怎么说我的目的达到了，以母亲的个性，扇我一个大嘴巴子算是便宜我了，对此我早有思想准备。

   不过，一场风雨过后，母亲就开始翻箱倒柜为我准备上班穿的衣服。她将一块白色的粗布被里子拆开染成天蓝色，经过裁剪，用手工给我缝制了一条新裤子。同时母亲又给了我4块钱，让我去买一块花平布做一件衬衣。母亲很平静地对我说：“俺闺女要参加工作了，还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去买件花衬衣吧。卖号不就让人家裁缝给你做吧。人家做的衣服好看。”说这话的时候，母亲脸上露出了笑容，声音也很温和。嘿嘿，看起来母亲已经不生我的气了，我心里感到轻松了许多。  

     我步行7里地跑到农六师师部的商场买了一块白底天蓝色小碎花的花布，就在商场让裁缝给我量体裁衣，一共花了3块2毛钱。我对那个裁缝叔叔说过两天我就要参加工作了，我想穿着新衣服去上班。那个叔叔笑呵呵地说：哦是吗？好啊，我现在就先给你做，明天上午你来取衣服吧。我高兴地一蹦一跳的回家了。兜里剩的8毛钱我没舍得花，又带回去交给了母亲。

   7月5号早晨，我穿着新做的白底小碎花的棉布衬衣，穿着那条天蓝色的长裤，扛着母亲用过的铁锨准备迎接第一天的工作。临出门前我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这件碎花衬衣是小翻领的，穿上它露出我的一段白皙的脖颈，哦，看起来很美！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穿裁缝做的衣服，心里美滋滋的。照完镜子我就要出门，母亲堵在门里边递给我一顶旧草帽说：“戴上草帽吧，要不然太阳能把你的脸晒脱皮。”这是母亲戴过的旧草帽，它虽然完好无缺，但颜色早巳变成了褐黄色，两条白色的带子变成了黑黑的硬硬的，看上去既脏又难看，我才不戴呢！趁母亲转身之时，我悄悄把草帽丢在门后便跑了出去。

   这是我走出校门后头一天上班，心里觉得很新鲜。

   7月的太阳象个大火罐，烤得大地滚烫，烤的头皮既疼又痒。我们的工作是在麦田里休出很多条康麦因收割机的道路。风是热乎乎的，空气中沸腾着热浪。豆大的汗珠往下掉，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淌，流进眼角，眼睛里涩涩的。流进嘴里，咸中杂着苦味。汗水浸透衬衣，衬衣紧紧地贴在身上。我常常直起腰来，用手扯起衣角使劲抖动着，制造一种凉爽，有时拽起衣领，用嘴往衣服里面吹几口气，那气虽然热乎乎的，但还是觉得要凉快些。

   我向往着清凉凉的渠水，我翘望伫立在地头的那棵胡杨树，多想跳进清悠悠的渠水中洗去满身的臭汗，多想坐在胡杨林的绿伞下赶走夏日的酷热，劳动真辛苦啊！刚下地没几天，我那白嫩嫩的脸蛋就变成了黝黑粗造的脸蛋子啦！手上磨出了血泡，鼻子尖上晒出了一块紫色的斑。我对着镜子用毛巾使劲地擦了几下，紫色的斑脱落了，成了一个花鼻头，难看死了。母亲心疼地说：“还是戴上草帽下地吧！看把脸晒成哈样了。”“不戴，戴上那顶破草帽难看死啦。”我小声嘟囔了一句，气哼哼地坐在了床边。

   第二天中午下班回来，急匆匆吃过饭倒床便睡着了。正在做梦哩，母亲把我唤醒说钟声响了该出工了。我胡乱洗了一把脸，无精打采地往外走。母亲递过来一顶新草帽，这顶黄色的草帽上面还缀着两条一寸宽的红绸带。我接过草帽戴在头上就去照镜子，嗨，好漂亮耶！我把两条鲜红的绸带系成了一朵花儿，晃了晃脑袋，那红绸带飘来荡去的煞是好看。我给母亲做了个鬼脸，然后一蹦一跳的跑出家门，丢给母亲一串咯咯咯的笑声。班里的姑娘们都问我这草帽在哪里买的？我说是我妈买来的。姑娘们又问我别人的草帽都是白色的带子，为啥单单我这顶草帽是红色的带子，我也无法回答。后来，我在母亲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两条白色的带子，端祥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母亲把白色的带头拆下来，换上了红绸带子。那一刻我感觉好甜蜜。暗自想着，还是母亲疼我，为了不让我受苦，专门买来红绸子缝在草帽上。要知道，买草帽和绸带来回7里路呢！母亲那双小脚不知要走多长时间。

   自我上班以后，母亲每天精心的照顾我，换着花样给我做饭吃。而且母亲再也没有唉声叹气了，她整天笑盈盈的显得很高兴。母亲开心就是我最大的安慰。那时候我每个月28块钱的工资就够我俩的生活费了。只要能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再苦再累我也愿意。母亲为我买的草帽陪伴我走过了花季少女的时代，伴我长成了一个成熟健壮的大姑娘。

   这顶草帽为我遮挡过风风雨雨，这顶草帽为我遮挡过灼热的骄阳，这顶草帽吞咽过我苦涩的汗水，这顶草帽保留着母亲对女儿的一片温情……它伴随着我走遍了每一块农田、真挚地支撑着一小片的天地，留下无边的假想……我长大了，成长为一位体格健壮的大姑娘了，它却老了，带着满身的创伤，带着完成任务的那份骄傲，静静地躲在黑暗的角落。在农场工作了八个年头，这顶草帽一直伴随着我。搬了好几次家我也没舍得丢掉它。看着这顶草帽，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小时候捏麦桔辫子的情景。

   在我的故乡，当麦子运到场上以后，人们便挑选出既粗又长的麦杆，将麦穗剪下来，然后把麦杆扛回家用水泡一泡，吃过饭后坐在灯下编织麦秸辫子。供销社定期下乡收购。母亲说这些麦秸辫子是用来做草帽的。村里的大人孩子都会编。看着母亲编，我觉着新鲜，也跟着编。我先学会了编织五根麦桔的辫子，不久，又学会了编织七根麦桔的辫子。母亲父亲下地去了，哥哥姐姐都上学去了，我就独自在家中看家。玩得没意思的时候，我就编织麦辫桔子，编腻了再跑到门口玩上一会。看着太阳快升到门口那棵老槐树的尖尖上了，就钻进厨房里点上火熬小米粥，有时候也往粥里放些北瓜，我切的北瓜样子很可笑，有长条的有方块的，还有三角形的，大小差别也很大，往往是小块的煮化了，大块的还不熟呢。小米粥煮好后，我就爬到大锅台上，放上笼，把冷窝窝头蒸上，再往灶堂里添上两把柴就跑去玩了。

   母亲回来了总是用狗尾巴草穿一串蚱蜢或者螳螂递给我，我就用一根铁丝串起来在灶火里烤着吃，烤得黄黄的，吃起来好香哪！这就是母亲对我的最高奖励。每当我拿着自己编织的麦桔辫子给母亲看时，母亲总是要笑盈盈地夸我几句。母亲说我手巧，比她编得还好，还说等攒了钱过年给我买糖吃、买花戴…… 

   又要搬新居了，这一次我们是从小城市搬到大都市，全家人忙忙碌碌的将大件东西全搬走了，最后该清理那些零碎东西了。走进那间光线暗淡的杂货小屋，我的目光停留在挂在墙角的那顶旧草帽上，心中不禁一颤，伸手将它取了下来。草帽的边沿豁豁牙牙的有很多破损，有好几处己经开线了，露出两条细细的缝隙，好象两只被泪水泡肿了的眼睛。在它褐色的脸颊，留下了风吹日晒的痕迹。我走到阳光洒满的户外，轻轻抖去草帽上厚厚的尘土，立即飞扬一团灰色的烟雾，我的思绪在烟雾迷漫中沉浮 。我想起了母亲，我想起了农场的苦乐年花华，我想起了当年第一次戴上新草帽照镜子时的那张花季少女甜美的笑脸，我真的又想念母亲了，母亲啊您在天堂还好吗、、、、、、                             

2012年3月15日凌晨写作于保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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