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正是全国农业学大寨的时期。四月的一天，连里召开每年一度的“春耕动员大会”，连长在大会上宣布要成立一个“农业学大寨青年班”，这个青年班要自己动手盖地窝子，吃住在距离农场六、七里地的西戈壁滩，要在新开垦的1000亩荒地上种水稻。【新疆兵团是大面积耕种，一个条田就是1000亩】我清晰地记着当时的口号是“人有多大胆，地产多少粮！”“战天斗地学大寨，誓叫荒滩变良田！”当连长宣布青年班成员名单的时，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哇，我还是这个班的宣传员呢！那时候每个生产班都配有五大员：行政班长、政治班长、妇女班长、宣传员、记工员、五员大将一个都不能少。小小的我也算是一员大将了。因为不知道接下来是苦还是甜，所以我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连长宣布：明天一早青年班就要向西戈壁出发，先盖地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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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日子——1971年4月9日清晨，阳光阴媚，冷风习习，我们青年班的全体人员排着队，天津知情小不点和两个本地知情每人扛着一杆红旗走在前边，后边是一辆牛车装着盖地窝子用的木板、夯和木头，我们每人扛着一把铁锹排成两队跟在牛车后面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等革命歌曲，在戈壁滩的土路上大步流星地行进，抬头望去，我们的脚下扬起灰白色的尘土，三竿红旗在尘土中迎风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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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杆插在戈壁滩上的写有“青年突击班”字样的红旗在春风中哗哗作响。我们班的姑娘小伙子们拉线、挖土、打夯，在这片刚刚开垦的处女地边上建造窝子。“嗨哟嗬……嗨嗨哟嗬……”的劳动号子随着夯起夯落在戈壁滩上荡漾。那声音粗犷、浑厚、奔放，混合着戈壁滩上咸咸的风儿，掺和着春天泥土的芬芳和化雪后潮润的气息，听起来格外亲切，格外带劲儿。听着那咸咸的劳动号子，干起活来就忘记了劳累。 

    地窝子很快就盖好了，它面对着远处的天山，背靠着近处的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两辆马车为我们搬家，一辆装着行李，一辆装着稻草。我们把稻草往地窝子就地一铺，把铺盖卷往上面一丢，这家就算搬好了。地窝子没有开窗子，里面光线很暗，大白天进去也得敞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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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起来，舀一盘喝水洗脸漱口，然后扛上工具和吃饭的家伙下地干活，大约两个小时后，送饭的毛驴车会从三公里外的连队赶来。空着肚子干活早就饿得咕咕叫了，谁也顾不上斯文，都争先恐后地朝毛驴车涌去。手是没有条件洗的。这叫“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几块玉米面发糕半碗萝卜白菜或者是土豆，一阵狼吞虎咽，吃完后就把碗筷丢在地埂上。等男人们抽完那“饭后一根烟”班长就吆喝着干活。班长说这叫抓紧时间，要不，我们这些人远离连队在这戈壁滩上干啥呢？早晨中午都在地里吃饭，只有晚上那顿饭才能回到地窝子吃顿讲卫生的饭。春季里戈壁滩总是呼呼地刮着风，你坐在田埂上吃饭，那风儿却毫不客气地往你碗里洒上咸咸的碱土，吃起来直硌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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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不着费神儿去计算每天工作几小时，反正东方刚发白班长就来敲门喊出工，你要想在床上多赖一会儿，班长的喊声就会把你弄得手忙脚乱面红耳赤。太阳不落山班长不会喊收工的。还没有走回地窝子呢，星星早已挂在天幕上，那才是名副其实的“日出而做日落而归”。

我喜爱戈壁滩的夜，更爱那一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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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戈壁滩的夜把遥远的灯光和天上的星光辉映成一片片温馨的斑斓，给我以无限的遐想。戈壁滩的夜把我的视线拓得好宽拽得好远，雄伟的天山在夜的帷幔衬托映下留下了一个美丽而沧桑的剪影，每一个皓洁的月亮都从剪影中升起。戈壁滩的夜没有树影没有炊烟没有孩子的哭笑没有“汪汪”的狗叫，蚊虫们倒是训练有素的“作案老手”，不声不响地搞偷袭，叫人防不胜防。戈壁滩的夜静得叫人想哭，哭当然没有唱歌好听，于是我们吹灭了小煤油灯敞开门放开喉咙使劲地唱着，“八年前，风雪夜……”，“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我们唱着我们笑着，星星是我们忠实的听众，风儿为我们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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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到下雨天就会更糟糕，茫茫戈壁滩没有遮雨的地方，好不容易跑回地窝子，然而湿淋淋的衣服没有晾，干脆脱下来往脸盆里一丢，钻进被窝睡大觉。自从住进地窝子以来，就没有了星期天，下雨天地窝子里虽然潮湿的厉害，但确实是一个休息的好机会。

    收获的季节如期而至，望着那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我情不自禁地流出了几串咸咸的泪水。在这片褐色的土地上，踏遍了我们青春的脚步，我们披星戴月挥汗洒泪，在这片土地上平地、打埂、修渠、拨草……。我能听懂戈壁漠风的歌儿；我能读懂星星月亮的诗；我能说出这片处女地上有多少条水渠多少条土埂，却说不清我们流了多少灼热的汗水，看不清自己留下的脚印。伫立在金黄的麦海边，久久不忍心开镰。仿佛一排镰刀割下去，就会割碎一个美丽的故事。那带着咸味的劳动号子和那一首首唱给月亮星星的歌儿犹在耳畔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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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4月12日写于保定

图片拍摄时间：2010年7月

拍摄地点：新疆天上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