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居洞庭湖丘陵地带,海拔99米的孤峰岭就在沅水边上,一条名叫枉水的小河也在这里注入沅水,我就在这由沅水和枉水环绕的一片丘陵地带生活了30多年。这片丘陵地带森林密布,山水相间,抗战时期曾经打过一场恶战,山上战壕绵延,国道319就从山间通过。60年代末一到这里,遇上蛇就是平常事了。
蛇这家伙人类对它的评价是最差的了。虽有华丽的表皮却得不到赏识,虽有柔美的身姿却得不到赞美,只因为了生存,进化出了毒牙,只因是冷血所以常躲在阴暗的角落,只因嘴上无牙所以只能吞食,这一切让它落了个阴险、毒辣、贪婪的冷血杀手的恶名。正因如此,它的皮变成了我们用的手包、皮鞋和乐器的蒙皮,它的头被我们一刀剁下,而它的肉则成为美食。从《伊索寓言》到《捕蛇者说》我们从尚未识字开始就“知道”了蛇是恐怖与邪恶的化身。因此,每一次与它的相遇都留下了恐怖的记忆。
小时候有用竹子制成的假蛇玩具,趁人不注意往脸上一晃,基本上是吓出一身冷汗。蛇这家伙敢上楼,我家住在一楼,二楼是厂里的车间,我那时才七八岁,一天听到楼上工人在吼叫“打!打!”,我赶紧跑到楼梯口看热闹,一条一米多长的家伙从楼梯上溜了下来,我还没回过神来,它便钻进了阴沟,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蛇,还没受到刺激。第二次是外贸公司运蛇的车上掉下来一条大蛇,也有一米多长,厂外的农民打掉了它的头,蛇身还在不停的扭动,父亲把它捡回来,邻居有一广东人好吃蛇,便指导我父亲将蛇吊在树上,父亲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把蛇皮剥下来,蛇胆让老人和酒吞下了,据说可明目。做蛇这事就麻烦了,邻居老人说蛇不能在家里做,家里面房顶上有扬尘,若蜈蚣在扬尘上爬过的话,扬尘落到锅里蛇就会生毒,会毒死人的。于是父亲用砖在屋外搭了一个灶台专门来弄这条蛇,左右邻居都来看热闹,那场面就像是过节。蛇煮熟了再下上一筒面条,这就叫蛇面,见者有份,每人夹上几筷子,仅尝个味道罢了,这纯粹叫穷作乐,那年代也没什么可吃的。后来我上初中的时候在学校搞劳动挖出一条大蛇,我把它藏在书包里带了回来,与上次一样炮制,米西米西了,此后我家再也没吃蛇了。抓起冷冰冰的无头蛇并不恐怖,但蛇身还在一扭一扭的也有些刺激。
其实我最怕蛇了,只是我读书时个头小老让人欺负,敢抓被剁掉头的蛇也让同学们佩服了一把。家就在319国道旁边,上小学时每天都要走一段约300米的国道,那时候车不多,但每到夏天路上几乎每天都有被车压死的蛇,最显眼的是剧毒的银环蛇,一截白一截黑的死在公路上,实在可怕。母亲上夜班时每天也要走这段路,一次几位工友一起上夜班,结果走在前面的一位女工被蛇咬了,幸亏工厂有一位炊事员会治蛇伤,用磁瓦渣划开伤口,用口吸出伤口的毒液,敷上自制的草药,十几天才能下地行走。这以后母亲上夜班都带上了手电筒,怕踩到蛇。70年代吃肉是凭票定量的,工厂职工为改善生活,夏天的夜晚流行到稻田去抓青蛙,我也跟着父亲下稻田。一把3截电池的手电筒,一个布袋子,一双深筒的套鞋就是全部的装备。夏天的稻田毒蛇出没,每次出去都会遇到蛇,远远的照见蛇倒是有准备,绕开就是了,就是怕近处才发现,吓得人半死,想想看,在荒郊野岭的夜晚被蛇咬了,谁能保证能活下来,等把你抬回家恐怕蛇毒快攻心了。一次我沿着刚插好秧的水田田埂走,手电往秧田中照,等回手照到脚前时,一条一米多长的银环蛇正从我脚前横过田埂,那黑白相间的家伙头在水田中,后面还有一大截在田埂上,我吓得止不住脚,回头就跑,竟跑到了水田中,踩倒了一片秧苗,套鞋也灌满了泥水。我还是算胆大幸运的,我的邻居父子三人出马捉青蛙,在水沟里遇见了几条毒蛇,吓得几天都不敢下田去了。隔壁厂的一个职工半夜捉青蛙回来,到了厂门口尿急,就在围墙边方便时被蛇咬,结果不治身亡。青蛙好吃但需要油做,油也是有计划的,后来因为油不够吃,抓青蛙的活也就不干了,同时政府也下令保护青蛙。
到了80年代,下乡活动主要是钓鱼了。记得一次下班后去一座山塘钓鱼,我骑着一辆铃木50的摩托车行驶在两米多宽的村道上,不巧遇上一条大蟒,这家伙像一列火车一样从我前面开过,足足有近三米长,好在我刹住了车,没压到这家伙,要不我会被搞得人仰马翻。我叫来村民到大蟒溜进的一片甘蔗地寻觅这家伙,不见踪迹,大概这家伙钻洞了。后来我听说开发区在修路时挖出了两条蟒蛇送到了动物园。最险的一次是钓鱼时一条“竹叶青”缠在我的杆把上晒太阳,幸亏我发现了这家伙,拿起土块就砸,这家伙溜到我身后的秧田里,我狠狠的砸上了几大块泥土,见这家伙只有一截尾巴露在外面不动弹了,我以为被我打死了。过了一个多小时我再去看,这家伙竟不见了。我家老爷子不怕蛇,一天下午听到我家后院的菜地里有青蛙在哀叫,老爷子跑过去看,原来是一条一尺多长的“土边鼓”(一种腹蛇)咬住了一只青蛙,老爷子竟拿一把火剪去夹,我怕他被蛇伤到,赶紧抓了一把铲子,抢先结果了这家伙的性命。
工业经济发展太快了,我居住的这一大片丘陵地带现在都变成了工厂,蛇这家伙也快被收拾得差不多了。想不到的是前年我竟被一条拔掉牙的“土边鼓”给耍了一把。那天我去朋友开的汽车修理厂,刚进厂门就看见一个提着编织袋的人在围墙边的烂砖堆里翻,我好奇跑过去看个究竟,原来是一个抓蛇的广东人,他在砖堆里没翻几下就抓到了一条“土边鼓”,我跟他没走几步,他竟又抓了一条,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广东人。他告诉我,他们家是祖传制蛇药的,抓毒蛇是为了制药,当然我根本搞不清他用蛇制什么药。在厂办公室外的树下,这人再又抓住了一条“土边鼓”,当他把蛇装进编织袋的时候,他沉闷的叫了一声,我问他怎么了,他伸出左手,我吓了一跳,他的左手食指正被蛇咬住了,他坐到地上,右手捏紧蛇头,蛇嘴大张,他将食指从蛇口拔了出来,蛇被放进了编织袋。我忙劝他去医院救治,他让我帮他从编织袋中拿药,我卯起胆子帮他拿药,只见编织袋中有十几条一色的“土边鼓”,再就是他装药的一个塑料壶。我把塑料壶递给他,他把一些棕色的药液倒在左手上,并喝了一大口药,随后他先是挤,再是拍,把个左手打得通红。最后他使劲用指甲挂被蛇咬的地方,我看见有两个红点点,应该是蛇的牙印。他忙乎了10多分钟,办公室和车间的修理工都出来看热闹了,他把药又喝了一大口。人们围上来问他有没事,他说再等半个小时就没事了。过了半小时果真没事,连伤口都没有红肿。见人多了他开始说他们家的秘方,被再毒的蛇咬了也能治,还能治风湿、心脏病、高血压。我被他的神奇感动了,我向他要点药,他看在我刚才帮他的面子上给我用小矿泉水瓶灌了半瓶。旁边的人也想向他讨点,这下他不干了,说这秘方药是保命的,非常贵重,于是有人愿意出钱买,讨价还价,100元一小矿泉水瓶,不一会就卖了600元。见没人再要,这广东人提着他的药壶和装着十几条“土边鼓”的编织袋一走了之,还说是去抓蛇去了。我觉得这事有点新闻,就给报社的记者朋友打了一个电话,想给他报个料,谁知这一报料倒是自己出了洋相。记者朋友告诉我:最近有一帮广东人到处抓蛇,然后在人们围观的时候装着被蛇咬,最后是诱人买他的药,那蛇是他的道具,蛇牙早就被拔掉了。我哭笑不得!
蛇这家伙其实也并不坏,你不惹它它是不会惹你的,你侵占了它的地盘它也只能一溜了之。比起强大的人类,毒蛇也不过是一件道具而已,人若坏起来,蛇就不算什么东西了!
2009-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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