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太阳像个跟屁虫，跟着李四笃步过了陀螺山头。

李四笃嘴里夹着个烟袋嘴，扛着个镢头走在老伴的前面，他是要去陀螺山西边的大肚子地给小麦除草去鲵。

“结实媳妇要是生个闺女不准你多嘟噜嘴啊，别以为生儿能管儿一生。”火凤扭着步子，就像数落着自己的儿子一样跟老头儿拉着闲呱。李四笃缩着个头皮紧个劲走，不多会就把多话的女人扔给了陀螺山。

李四笃恣的像只狗，瞅瞅被自己甩掉的主人，叹了一声：“唉，多点岁月，散熊了这女人”。他来到一块洼地，脱下粗布裤子拉起了屎，等着媳妇儿。这时候快到春忙时候了，但不该割麦，陀螺山开始泛绿了，弥散着一股青草味。火凤像拾破烂的似的在地上捡些驴屎粪，骂骂咧咧的喊着负心的男人。

“二大娘，二大娘！”

火凤觉乎有人喊她，踮起小脚四处乱瞅。

本家侄子春池在老远处就扯嗓子喊着：”二大娘，恁家来客了，说是三哥的亲戚。”

“哪来的？”洼地里的李四笃应声，热腾腾的屎气和浓浓的旱烟雾掺在一起，都没看出李四笃从哪里出来的。

春池抹了一把汗，“是山前俺三哥亲戚，恁赶紧家走看看”。

火凤又是骂骂咧咧的跟在她男人后边朝村子走去。

村里的懒汉才刚出山，狗啊驴啊什么的都开始出去找食儿吃。

李四笃家大门朝西，老远就瞅到明晃晃的太阳下就他家门前一片凉阴。门口立着个青年，打扮的很是潮流。酱红色的皮夹克，蓝布迪卡大喇叭牛仔裤，脚上还穿着擦油鞋，和蜜黑的头发一样铮光发亮。

火凤老远就瞅出是他家老三结实的丈人哥。结实两人去进货了，亲戚都是李四笃招待。这是结实的四丈人哥，人称太子堂龚四。学问没读几天，却不想做农活，到处在外打工，生性刚烈，混吃混喝又好赌。结实娶媳子下小红早已领教过其痞劲与野蛮，这回来肯定是看上了李家的哪个物件。

“来了恁四哥？”火凤老远就喊，喜笑迎面，忙着开门。

“来了恁哥”，李四笃后面应声，“路不好走吧？赶紧进屋喝口茶。”

“嗯，我走山路来的，我看着他三姑没在家啊。”龚四是在说他的妹妹，也就是结实的媳妇。

“先凉快凉快，可能去进货了接着查查身子。”火凤边倒茶水边应声，“俺嫂子这阵子怪好吧？”

“俺娘还行，俺爹一死，她就没舒坦过，这两天好多了。”龚四到处打量着李四笃的土屋。

李四笃从抽屉最底层拿出一盒纸烟，递上去。火凤忙去下湖剜菜去了。

李四笃和龚四一人看着一碗水，并排坐着嘘寒问暖。

结实骑着娶媳子时候买的大金鹿带着大肚孕媳妇，哼着小曲，朝家骑去。看到娘在太阳底下剜菜，结实就问：”娘，怎么这么大上午天剜菜啊，俺爹呢？”

火凤一看，三儿子两口子回来了，吸了一口气，“山前恁四哥来了，在家跟恁爹说话的，赶紧家走去看看，我剜菜炒菜喝酒。”

结识家的一听是自己四哥来探亲，一骨碌从洋车子上跳下，拖着个肚子就往婆婆家里跑。

结实回店里拿了一瓶兰陵二曲酒，推着车子跟娘走在一块。

“这回龚四来，没什么好事，保准是看上的物件，上次没好一次拿了，这次回来拿的。”火凤是怕了这个恶霸亲戚，三番两次的把李四笃家里的好物件收拾干净了。

“娘，你别乱说，上次我上山前走亲戚，还听大娘说四哥在昆山赚了钱准备回来开摊铺卖米换面的。”结实小声地安慰娘。其实结实也是心里没底，即使龚四再看中了家里的什么他也得老老实实的答应呢，老絮语‘丈人是泰山，舅子哥往上翻’，就是这么说的。

结实家的挺着个大肚子围着龚四转，又是掏挎包有是摘手表。龚四也得满意了这个最小的家妹，因为他这次是盘算好了的，他看中了结实进货的大金鹿。

不一会，香气腾腾的农家菜满了一桌子，男人们上了酒桌，火凤和媳妇搬来坐床子在就桌旁说话。

“四哥，你多吃点、勤喝点。”结实家的让着她哥吃菜喝酒。

其实她也怕了这个同胞哥哥。结实家的姊妹八个，四哥下面还有五弟，上面有两个姐姐。三哥前面几个兄弟姐妹是她娘和别人生的，后来娘死了男人改了嫁人，跟了前两年刚死的龚姓爹。上面的异父同母的哥哥姐姐都娶了媳子，说实在的是不再亲近了，也就不好意思再讹人。这个龚四虽说比她大上两岁，但不急着追亲娶妻，倒是喜欢上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的混日子。

“我就直说吧”，龚四觉得喝的差不多了，借着酒劲，摊开了自己的小算盘，”我前两天在昆山金矿上赚了点钱，准备回来在彩塘集市上开个摊位，做点生意，俺娘也老了，瞧病抓药都得花钱。”

“这是好事啊四哥，准备做些？”结实瞅着站在旁边的大肚子媳妇说。

“恁四哥，缺什么尽管说，家里这两年还得准备给恁四兄弟盖屋娶媳子，虽然不宽超也得尽量帮扶。”李四笃在酒劲作用下拿捏不住自己的嘴了，又要吹牛逼，说自己实力雄厚。

“这两年呢，俺娘有患病多了，家里做生意要忙活，也得有个讲究，不能没有个驼步的，我想把他三姑家的大金鹿推家去用几天，等赚了本钱我买辆给送来。”龚四是清醒的，就和刚才喝茶时候一样清醒。

这如同一块大石头压在了李四笃的胸口，到嘴的牛逼让着三句半话硬生生的噎了回去。

“给大娘瞧病什么的我去就行了，我这边生意还能应付过来。”结实如失珍宝，忙着给丈人哥添酒倒茶。

这可急坏了火凤，她知道李四笃爷俩是说不过龚四的，作为女人，又添不上什么话，堵得憋屈。她瞅瞅结实家的，结实家的一个劲的调试着从龚四身上摘下的上海牌手表。瞅着龚四酒越喝越甜，她端上一盘果子米，”大金鹿是好东西，结实都不舍得骑，进货有时候还拉着驴车去。”

“我赚了本钱就买车，买了新车是结实的。”龚四不愿意多解释了，端着酒杯透了个天，”我了吃饭先骑车去给俺娘拿药。”

上门的亲戚得罪不起，特别是亲家亲戚，李四笃和结实缩着头，陪侍着这位小太爷。这种情况下，结实家的通常是不表态的，她怕公婆吃了哑巴亏，她更怕娘家人说她在这过的不得劲，丢了龚家的人。

“要不这样，四哥，你每个星期天骑回来俺进货，你工作日骑行不？”结实家的也不愿把大金鹿洋车子给她哥，要不她得拖着大肚子去查身子。

“我还专门抽时间换车子？恁家用驴车进货得死？”龚四喝的差不多了。

结实爷俩是哑巴了，李四笃憋得脸通红，一个劲的抽旱烟。

火凤气的躲到西屋抹眼泪，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看得清楚的，结实爷俩甘拜下风，怨自己摊上了这样的孬种亲戚。一向不愿吃亏的她也只能拿起李四笃的破衣服缝补起来。她寻思着，“衣服破了不遮羞，车子破了不就不能驼人了吗？”她嘴角撇出一抹微笑，将泪水沁的干干净净。

她拿着针锥子来到门口，围着结实靠在草垛上的车子转悠了几圈，瞅瞅四下没人，迅速将针锥子扎进车后胎，轱辘像是霜打的茄子小了半圈，随后，火凤又狠狠的将儿子的车胎扎了几针，望着瘪了的洋车子，火凤忙的躲进茅子呲呲的笑个不完。

李四笃憋出一肚子委屈尿，见到他媳妇躲在茅子笑，破口大骂：“笑什么的，傻熊，滚湖里干活去！”

她一见没出息的李四笃把憋屈往她身上泼，立刻收了笑脸，“你个酒囊饭袋无能货，嘟噜嘴子，喝的熊辣水渍堵不上你的臭嘴，应承下来的事儿没种兑现，赶过头来说我哈！”她用力推了下自己的男人，李四笃被推了个狗抢食，扶着墙根尿着。

火凤给亲戚盛饭，还好声好气的吱着让龚四使劲吃。

太阳像个年长的老人，看过李四笃家里的笑话，抹着嘴儿的朝西跑。龚四一看木钟，下午三点了，酒足饭饱，目的也达到，起身要回去。结实也忙着去给丈人哥推车子。一家人把龚四送到大门口，结实推着车子有些显像吃力，火凤喊：“结实，车子没气了，怎么没气了呢？”

结实将憨实的脑袋转向后胎：”我儿啊，我的乖乖，怎没气了，我上午天还骑着去乡里。”结实像丢了魂儿似的忙着插住车子，“把气棒拿来。”

结实家的紧步拖着肚子，递过去气棒。龚四也跟着给大金鹿打起气来。

“不行，我听的漏气，是不是放太阳地晒毁了？”火凤像平日一样糊涂的问。

“那毁了，晒焦了，得换大皮。”李四笃可惜的说。

“算完吧，兄弟，我走回去散熊，什么熊玩意儿，说毁就毁。”龚四有点急。

“四哥，你等会，我借个车子把你送山前去。”结实觉得不好意思。

龚四一想，大算盘没如意，赚顿饭呆不起，得趁着天没黑赶紧回去，“不用了，我腿脚利索的很。”龚四有些生气，甩头就走。

“四哥，手表你拿着吧，俺家有个，这三十块钱，你留着给咱娘买点好吃的，俺得等到割完麦子再去山前。”结实媳妇怕四哥生气，惹毛了四哥走娘家就没意思了。

“是的，捞不着去山前，给嫂子买件衣裳也管。”火凤陪侍着。

龚四拿上钱，撂下手表，头也不回的朝自己家走去。

送走了龚四，留住了大金鹿，李四笃家里就像平息了一场战争。结实家的早看得出这是婆婆干的好事的。

 “娘，恁怎像个孩子？俺四哥就这么孬种？”桌上可口的饭菜是堵不住结实家的嘴的。

“什么跟什么啊，我还不是舍不得你们步撵去乡里查身子？还不得用大金鹿进货？”

婆媳俩在屋里吃着剩菜饭，结实鼓捣着车子，李四笃提着个粪箕子在院子里拾鸡鸭粪，院落里胡乱的铺着凉阴，鸡鸭鹅噪杂的叫着，满院子里乱哄哄的不让人舒坦。

夜里下了场迎春雨，湖里的小麦看样是保收了。本来孕妇到了临产前后就事多，结实家的夜里感冒了，高烧不退，村里的野医生也没有办法，烦躁的瞧急。

结实将媳妇抱上大金鹿，硬生生的赶着轮胎子去乡里卫生室瞧去了。这一折腾，大金鹿算是报废了，内外轮胎都毁了。

结实家的顾不上不太舒坦的身子，晃悠着大肚子，指着婆婆的头皮：“你个熊瞎货，你得意了吧，目的达到了吧，你给我买个新车子去！”

结实在一旁拉着媳妇，“娘，恁真管，你说你糊涂什么味啊，这样一折腾，换上内外新轮胎，加上给俺四哥的三十块钱，就够买辆大金鹿了。”

“你也不是什么好货，给俺四哥三十块钱还能喂狗了，看恁一个个的亏曲的淌屎，这能过什么好日子啊，我不活了啊。”结实家的将公婆带男人挨个凶了一通，呜呜地哭着回家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