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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火神庙是条街。
何时没了火神没了庙,街坊们说不出个所以然了;而街都不复存在了的日子,街坊们却永不会忘却:2003年6月1日,三峡大坝合闸,火神庙永没江心。
只是,火神庙的影像,却铭刻在了江面:那些曾经的萧条繁荣,那些曾经的苦难安详。
火神庙街,始于明正德年间,民国改称起云街,文革改称东风街,八十年代再恢复为起云街。尽管变去变来,老城人已习惯了火神庙街这名,这里的街坊们则干脆叫它火神庙,连那街字儿都懒得提起了。
主街并不长,不过400来米。若算上那些左拐右弯的巷子,那就会像东门口那颗古黄桷,任了谁,也盘不清它的根根底底。5米宽的主街,白天十分闹热,小摊充塞着两侧,难以看出街面来。行人走不顺畅,自然生出些磕碰,但也只是一阵子嘴仗,转过身又各忙各的去了。人们喜欢这种喧闹,伴着喧闹能买上许多实惠东西,还能顺便听说到传播到各样消息,日子本来就是如此。我则喜欢在零食摊前徜徉,平日嘴巴甜,自然能换来许多小回报,哪怕不爱吃的东西也绝不漏掉,那是可以换取玩伴儿们的新鲜玩意儿的。靠近晚饭时间,街道便回复到通敞宁静上。夏夜却不同,吃罢晚饭,人们会陆续搬出长条凳,或架上凉板,或铺上凉席,一躺一歪,一片片怡然自得开去。摆龙门阵的张胖子蒲扇一摇,各样的鬼神古怪就一串串地冒出来,我的小脑袋就跟着晃,心也一时上一时下,大热的天,都掩不住我那透心的凉,即使这样,我人也绝不肯离去。其它季节的夜晚,大人们脸上时不时地挂着些落寞,外婆定会早早将我赶上床去。街的中心地段,有着三道大石门洞子,每道间隔有5米,很古旧,很雄伟。我喜欢在下面穿去穿来,有时觉得自己就是那西征归来的薛仁贵。在火神庙的随便一角,我都能找到自己是连环画里某个人物的感觉,不不,应该说,火神庙的每天,都发生着连环画里那些不同故事。
街上的建筑,以平房为主。看着像楼房的,是那些住家搭出来的阁楼间,有的用来缓解家里人口压力,有的拿来堆码生活用品,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楼。朝街屋的朝街墙有两种结构:一是全木嵌合;二是砖木混搭。全木,是指整个的墙壁都是用长木板嵌合;壁板又分两样:固定的和活动的。固定的,屋子就是吃饭待客用的堂屋;活动的,木板分拆开来就成了门面。而砖木混搭,是指墙壁的下部为砖墙,一般齐成年人腰高;上部由木板嵌合,木板全都是活动的了,屋子全拿来做门面用。凡活动木板上,每块都写有连贯的数字编号,甚至还有拿天干地支编号的,但那起码传了三代以上了。开张时即拆下,收铺时再合上,永远不会出现什么差错。做门面的屋子不宽敞,主要是自营柴米油盐酱醋茶,外带针头线脑什么的;在大体上现出一些差别,尽量避开重复形成互补。少数宽大门面,几乎全被外地人拿去经营,最厉害的又数湖北佬,什么好赚就做什么,人家一跟风就变了,难怪被叫做九头鸟。在自营的店铺里边,最数得出的只有“宁家榨油房”和“张家豆腐铺”,虽然“三八旅社”也出名,但这里的街坊们和它却没什么关联。
最有特色的,当数那些风火墙。它是介于相连房屋之间的砖墙或石墙,顾名思义用来防风隔火。一般以一个屋场为单位,两端一隔形成隔墙。隔墙的高度,远远超过其间房屋的屋脊。但为避免隔墙过大过高,隔墙顶端会顺屋檐呈阶梯状逐层向下矮去,最后紧靠房檐顺势地一收尾,这样上下往外伸出的部分,一起才能达到隔火目的。假如房屋稀疏点,假如地势错落点,就真有点那安徽乡村民居的韵致。数十米就有一口太平缸,太平缸如称粮的斗,但要大很多。平日里面满满的水,还会盖着一块大青石板。静静的绿绿的,不经常换水。其实越是不动它,那才是太平呢。在我的印象中,它还真没动用过。
如果说我的童年是只风筝,长线便是火神庙,而时时牵扯着我的人,便是我至亲至爱的外婆。
很长时间里,我和外婆的感情远胜于父母。我一岁零两个月时,在乡下教书的母亲把我交给她母亲。瘦瘦高高的小脚外婆,稳稳地抱着背着拉着我长大,直到先期回城的父亲把我回收。也曾去过父母乡下教书的学校,也随父亲搬到了城里最大的学校,只有火神庙里的一切,没有哪件搬能得出我心。
外婆家,在一个大四合院内。要知道,在整个火神庙,四合院都很少。就这处,原也是一吴姓军阀家的。看那大门、天井、堂屋、厢房,才知什么是真正的四合院。大院里,除我外婆家,还住着石、颜、侯、王等姓十余家。院中有一大天井,大天井总是干干净净,只井底缝隙里有昔日的斑斑苔迹。天井,是我们小孩做作业的地方,做作业的日子很枯燥,我喜欢抬望天井上方瓦檐间衍生的杂草,那些青瓦颜色发生小小变化,也难逃我的火眼金睛。遇上拣瓦除草人上房顶的日子,那井口一如露天电影的荧幕,我会想象到自己与他们一起飞檐走壁。不到外婆声声唤,我是回到现实里的。
院里的人们,一直亲如一家。每家厨房,挨着院墙相牵相连,锅碗瓢盆井然有序。一到做饭时间,哪家的菜香一撩拨,其它马上就抢赶,但手头上的忙活,丝毫不影响嘴上脸上的说笑。但逢哪家改善生活,就会提前邀约其他家到。其它家的,也会悄悄做上些准备。比如说我外婆,会将两只小脚稳稳钉在自家灶台前,精心制作她最拿手的糖醋带鱼,外婆选用的带鱼,薄薄的,海里原生的那种,而不是现在网箱喂养的肥厚带鱼。在平日里,属我越巴望越不得见的东西。除此,外婆家的大八仙桌会派上用场,细细搽洗过的大桌,光鲜地立在天井边,迎接各家魔术般变换出的一样样拿手好菜。等到一喊开饭,大人们或坐或立,小孩们端着小碗满场飞,男人喝着小酒,女人的筷子老往别人碗头拈着自家的菜,尝尝,快尝尝,味道如何,笑语声满院子里地此起彼伏。
笑语声向天井外飘散,一如施家大院桑葚伸进我小阁楼般。我不知那颗大桑树什么时间栽的,但我的很多个五月因此而快乐。桑葚是学名,我们那里叫桑泡儿,像极了那些吹出来的小小肥皂泡儿。那种果子小小,颜色紫黑的最好吃,只是,那墨水样的汁儿会糊得满手满嘴。说实话,我那时所读的书,还没有我吃桑泡儿一天的墨水多。因颜色很难洗掉,外婆看着我那幅嘴脸,好几次决心剪掉窗上的桑树枝。好在,我每次响亮的哭声搬动了施大爷。小孩家,吃点就吃点吧,施大爷每次都这么说,外婆最终还是作罢。
想想,外婆没剪掉那段桑树枝,竟无形中完整保留了我的童年。
想想,那时生活再怎么样清苦,人们总能调和出自己的滋味来。
火神庙、四合院、紫色桑葚、我的外婆、……,不停叠加中的影像,此刻却愈发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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