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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幅花鸟，八年如一日挂在我书房。

    画非出自名家里手，而是岳母生前所作。还是女儿刚进小学那年，老人正病卧在床上，但她坚持要给孙女一件特别的礼物，断断续续了好几天，老人终于画完一幅花鸟来。其时，老人已七十有八；如今，老人已离开我们将近周年。画是竖幅的，高两米出头，宽一尺盈余。画面上牡丹簇拥，蝶鸟相映：十来朵牡丹竞展花蕊，惟居中那朵还初现着花骨朵儿；枝头上双飞蝶翻舞、闲庭间比翼鸟信步。画的左上角，留有老人题记：希前途似鲜花争艳，江之韵孙女留念。我并不懂画，但那花骨朵儿、双飞蝶、比翼鸟，至今一直感动着我。特别是，那则题记，每每让我难以释怀。

    每年的春节，我都会为其细细拂尘；其它日子里，它就那么静静地挂着。

    只是，年初五的子夜，画幅的下轴竟自行地脱落！直到现在，我也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有某种东西在应验? 但再想想，或许，是和初三那天扫墓有关吧。

    往年年初三，都是老人生日。所不同的是，老人生前最爱的那些水果，而今摆放在了香烛和黄纸前。尽管，春日的暖阳下，它们依旧透露着温润的色泽。尚未安上墓碑的新坟，一如老人与病魔不屈抗争的弯弯背脊。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在我将最想说的话说与老人时，我再没听见那阵阵让她撕心裂肺的咳嗽。

    艰难拉扯间，儿女们长大。老人常去的地方，是河对岸十五公里处的小煤矿，一次次地挑上煤，一次次再返至县城贩卖，那些伐薪烧炭南山中的矿工们，无不被这个经年包裹煤尘的女人所震撼。在很多的日子里，老人还会帮着别人家，弹棉花做棉被。这样的日子，在希望中坚韧地重复；这样的日子，儿女们在健康中生长；这样的日子，老人患上了极重的肺心病，此病，自此不肯稍离，折磨老人并终其一生。

   都说百姓爱幺儿，老人却儿女都一样。大女儿的青春早逝，成为老人心中永远的痛。好在懂事的幺女儿，用其孝顺日复一日地抚慰着老人。爱女而及婿，爱婿一如子。除非老人卧床不起，我每次的前往，老人无不如大节降临：一大早，就会在屋间灶头忙活开；一半晌，就会摆出一桌好饭菜来。然而，每到喊开饭，老人又会坚决不上桌，只是，歇靠在旁边的躺椅里，一叠声地重复着：多拈菜，多喝汤，汤养胃哦。歇息下来的老人，会强忍着咳嗽，周身剧烈地颤动，一双青筋毕露的手捂着嘴，可怎么努力，最终却也掩盖不住。

   老人的娘家，在湖北黄陂。娘家经营榨油坊，家境还算得殷实，故而，老人得以自小习绘花鸟，观读诗书，那个时代，这样的开明已是难得。岳父其时其地驻军，彼此相识相知相爱，爱情溯流而上，自此六十余载。作为曾经的国民党军官，解放初期的起义人员，其后的历次运动，岳父都没逃脱过算账挨斗。而每一次，岳母都抢着分担其苦难，羸弱不堪的身体，肩头却有着担当的力量。这份不离不弃，这么多年来，一直感动着周围的人们。

    长年照顾岳母，岳父亦成良医。为岳母输液、送药、擦身，是岳父每日必做的事。多少个白天，岳父足不出户，服侍着岳母的饮食起居；无数个夜晚，岳父在孤灯下，记录下岳母的身体状态、情绪变化、服用药情况。每当岳母情况变好，岳父则喜不自胜；一旦情况恶化，岳父悉心料理从无丝毫倦厌。

    只是，初三扫墓时，岳父突然间的老泪纵横，让我第一次听到那种彻底放开了的哭声。

    每每凝望那幅画，我都清晰地看见：花骨朵儿依旧绽放着；双飞蝶依旧翻舞着；比翼鸟依旧信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