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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上帝的图书馆
XXXII(32)
文|(美)司各特·霍金斯 译|孙加 图|刘军威
斯蒂夫在1987年左右醒来。
他身处某个十几岁少年的卧室。这一点他相当确定:墙上贴着各种乐队海报——威猛,B-52,乔治男孩等等——都是斯蒂夫高中时期流行过的,他还依稀记得。墙上还排着一列磁带,磁带旁边贴着许多宝丽来拍立得照片,都是十几岁的男孩子,穿着水洗牛仔衣和宽松裤,摆出各种姿势:唱歌,秀肌肉之类。其中一张照片里,两个男孩子在接吻。
斯蒂夫眨眨眼。我究竟在哪儿?他记得自己身处监狱小教堂,记得身穿芭蕾舞裙的臭烘烘家伙杀了唐恩和守卫。想到芭蕾舞裙和两个在照片里接吻的男孩子,斯蒂夫脑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芭蕾舞裙男该不是把我绑架来做性奴隶的吧?就像《低俗小说》里那样?
这个念头太可怕了,令人不敢直视。好好想,好好想。他记得在教堂里挨了揍,被甩在那家伙的肩膀上,几秒钟后就进了铺地砖的走廊,四处都是内脏和斩断的肢体,就像走在某个游乐园中的尖叫恐怖屋里,而且是个高于平均水准的游乐园。
某人的手臂躺在地上——只有手臂,没有其余。让人惊讶的是,这手臂看来竟然不怎么让人恶心——血不多,肌肉就像某张人体解剖图。几步远处躺着另一个守卫的大部分躯体——这人年纪大一点,五十岁左右,从肚脐处往上被齐齐劈成两段。啥东西能造成这种效果?斯蒂夫记得自己好奇地想,超级大剪刀?朝向斯蒂夫的半边脸上毫无血色,毫无表情。斯蒂夫记得自己认出了他,记得自己开始挣扎,然后……
然后就在这儿醒来了。
床头柜上的闹钟也是1987年的。现在没人再用仿木纹塑料板了,谢天谢地。闹钟已经坏了。有人在上面砸出了一个大坑,又用类似玉米粉的东西围着它画了个圈。
斯蒂夫又眨了几秒钟眼睛,实在想不出有谁、出于什么原因会干出这种事。
床脚正对着威尼斯百叶窗,那东西用金属片做成,碰起来叮里当啷响。他坐起身,掀起百叶窗叶帘,从缝隙里朝外看。太阳刚刚升起,或者快要落山。一开始他不确定是哪种,后来,隔了几幢房子,他看见有人下班回家取邮件,孩子们在后院玩球。肯定不是黎明。我睡了一整个白天。
得到答案后,斯蒂夫放下百叶窗,收回视线。要是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日落,他大概会多花几秒钟,好好品味品味。
他身上还穿着监狱服,让他松了口气——大概不会是恐怖的性虐对象了。但这一身算不上理想。房间里有个衣柜,满是水洗牛仔衣和宽松裤。他稍微挑了挑,穿上一条黑色运动裤——裤子紧了点,但能穿——还有一件灰色的演唱会T恤,胸口用明亮的橘色字母印着“红心”乐队的标志,就像燃烧的煤块。
他听到客厅有人说话,于是循声而去。外头比卧室暖和,气味也好闻些,像是刚刚出炉的什么东西。大概是面包?或者甜甜圈?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可惜,好闻的气味里夹杂着臭味。他辨不出是什么臭。还有某种金属声。叮,嚓,叮。声音有点儿熟悉。叮,嚓,叮。
斯蒂夫从角落偷窥客厅。穿芭蕾舞裙的大块头躺在电视前的地板上熟睡。电视静音了,调在历史频道,正在播放纳粹铁蹄踏过北非的景象。斯蒂夫琢磨了一会儿。电视?他不是不会说英语吗?屏幕上,隆美尔举起双筒望远镜贴在脸上。我打赌他肯定喜欢坦克。大块头身边放着一只白盘子,里面堆着吃了一半的布朗尼蛋糕。蛋糕碎屑粘在他的胡子和胸口,混着干涸的鲜血。那支带链条的青铜剑似的武器就放在他手边。
客厅里还有其他人,他们正看着这大块头。
沙发旁边站着一个身穿褐色商务便裤的男子。便裤膝盖以下被剪掉了,一只裤腿比另一只短了好几英寸。男子赤裸的胸膛上纹着几十个三角形,大的套着小的,如此慢慢缩小,直到剩下最后一个黑点,正好纹在男子的胸膛正中。
看见斯蒂夫,男子把手放到一个坐在沙发上的女子肩上。女子看来三十出头,肮脏的金发胡乱剪短,没有打理。她穿着一件黑色连身泳装的上半截,剪成类似运动文胸的样子。她把手放在男子手上,跟男子十指交握。
叮,嚓,叮。房间最黑暗的角落里,一个女人坐在地上,蜷起双腿并在胸口,头搁在膝盖上,手臂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穿一件脏得如同史前遗留物的灰色裙子,头顶有半打苍蝇嗡嗡盘旋。斯蒂夫看着她掀开打火机盖子。叮,点火。嚓,盖上盖子。叮。
她的眼睛一直凝视着火焰。斯蒂夫不安起来,一转头,正好看见另一个人走进房间。他立刻认出了那件圣诞毛衣和自行车运动短裤。
“是你。”斯蒂夫的手攥成拳头,骨节突出。
卡萝琳竖起手指放到嘴边。“嘘。”她指指穿着芭蕾舞裙、夹在布朗尼蛋糕和利刃中间、在地板上熟睡的血淋淋男子。她用大拇指点点肩后厨房方向。
斯蒂夫张开嘴,想朝她厉声怒吼,又瞥了一眼熟睡的谋杀犯,闭上嘴点点头。他悄悄绕过沙发,动作尽可能轻柔。那一对男女站了起来,跟着他。拿着打火机的女人仍然不断地叮,嚓,叮。
厨房里还有个人。是个老妇人,正在揉面团。她的穿着居然很正常,让斯蒂夫微微有些惊讶:一身及地羊毛家居裙,有点褪色但很干净,脚上是拖鞋。
“你好!”老妇人用半是耳语的声音招呼道,“我是尤尼丝·迈克吉利卡迪。想不想来个肉桂卷?刚刚出炉。”
“斯蒂夫·霍奇森。很高兴见到你。”这话一点不假。跟其他人不同,这老妇人看起来不太像把谁锁上铁链、关在地下室里的类型。他一时竟想为此向她道谢,可找不出委婉的表达方式,只好算了。“当然,我很喜欢肉桂卷。”
老妇人笑了,看样子很高兴。她指指一只烤盘。“咖啡在那儿。”斯蒂夫从木架子上抓了个杯子,倒了杯咖啡。
“你好,斯蒂夫。”卡萝琳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像耳语。
“你好。”他自己的声音听来太轻快了些。
“那是迈克吉利卡迪太太,她会说英语。”
“对。对,当然。”
卡萝琳用大拇指点点身后的情侣。“这两位是皮特和阿莉西亚,他们不会英语。至少会的不多。”
“客厅里那个大块头呢?”
“那是大卫。他的英语也很烂。”
“另一个呢?玩打火机的那个?”
“那是玛格丽特。”
“不会英语?”
“几乎什么都不会。她很少说话。”
“我能问个问题吗?”
“当然。”
“你能不能想个理由,劝我不要抓起一把厨房用刀,然后捅进你该死的脖子里?”
卡萝琳撇撇嘴,思考。“你会把血溅到肉桂卷上的。”
“我可是半认真的。”
“好吧。”她说,“我理解。我明白你大概有点儿不高兴。”
怒火腾地冒了起来,斯蒂夫目光射向刀子,几乎认真了。“有点儿不高兴?”他从牙齿缝里吐出字来,“你诬陷我犯了谋杀罪!杀的还是他妈的警察!他们都在讨论死刑了,卡萝琳!他妈的注射行刑!要是我走运,那就一辈子待监狱!”
“小声点,”卡萝琳说,“吵醒了大卫可没好处。”
对,斯蒂夫想起了挂在监狱小教堂门外晃荡的肚肠,大概是没好处。“好吧,”他蔫了不少,“算你有理。但请你解释下,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狠?我哪儿惹你了?”
卡萝琳缩了缩身子。“你没惹我。”她说,“我也不是生你的气,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生你的气。”犹豫了一下,她继续说道,“不知道算不算安慰,但我这么对你是有理由的。我现在不能细说。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这整件事有点儿……让人不快。”
“让人不快。”斯蒂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嗯,这也算是一种说法吧。另一种说法是,你彻彻底底地、永远地毁了我的一生。我更喜欢后一种。”
卡萝琳翻了个白眼。“别这么大惊小怪。你这不是从监狱出来了吗?”她指指烤盘,“再来个肉桂卷,很好吃。”
迈克吉利卡迪太太转过头。“自己拿,亲爱的。”
斯蒂夫的心脏都快气炸了。“大惊小怪?”他的手不自觉地朝厨房用刀伸了过去,“大惊小怪?”
“冷静,”卡萝琳说,“没你想的那么糟。”
“没我想的……你什么意思?”
“安静,斯蒂夫。闭嘴一秒钟,听我解释。我有个计划。如果你愿意替我做件小事,我可以让你提到的所有麻烦一笔勾销。”
“是吗?”
“没错。”卡萝琳在冰箱里翻了一阵,拿出一塑料瓶橙汁,拧掉瓶盖,举到嘴边。
“亲爱的,那边有玻璃杯。”迈克吉利卡迪太太有点不满地说。
“对不起。”卡萝琳拿了个杯子。
斯蒂夫想了想。“你可以勾销谋杀重罪起诉?死刑案子?”
卡萝琳往杯子里倒了一点橙汁,喝了一大口。“没错。”
“我倒要请教,你打算怎么做?”
“给我拿个肉桂卷,再拉把椅子过来。我做给你看。”
——刊登在《科幻世界·译文版》2015年6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