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我们家的面包

老夔

我们兄弟三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都到了男大当婚的时候。老大老二相继结婚有了孩子。可惜都是女儿。那时候计划生育非常严厉，要超生一个孩子对于工人家庭来说就意味着丢掉饭碗。这让多少还有点封建脑筋的老父亲很失落，曾经不止一次对我说，俺们家的希望就在你身上了。兄弟三个没有一个男孩俺们家就“绝户”了。我总是不以为然的安危两个老人：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我的儿子面包一家

也许是老天爷有意成全，我结婚后，第二年果真生了一个男孩。这下一双老人别提多开心了。看到孙子白白胖胖，两个老人干脆就给孩子起名字：面包。这让左邻右舍都笑开了花：这是什么名字呀。但是，面包的到来虽然给家庭带来了欢乐，而我的生活却越来越糟。厂里效益不好，后来经过改制，我这个原来的厂办主任也下岗了。妻子也离婚了。最可气的就是面包太不让人省心了。从小就不爱上学，可一顽皮打架就“过年了。”而且专门和那些比大年龄大的孩子打架，常常打的青头紫脸，还被人家的父母追到家里。我天天忙生计无暇管他。爷爷奶奶更管不住。奶奶甚至还教唆孙子：打不过人家，乘早跑。别让人家把你打坏了。有时候孙子跟人家打架，爷爷奶奶还跟找上门的大人吵架。面包似乎更加有恃无恐了。

上小学上够了，要去上武校。武校离家太远不放心。等到上了初二，索性干脆辍学不上了。面包牛性子，一声不上了谁也没办法。前妻气不过，为他报了另外的学校。手续办好，面包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只好作罢。不过，面包辍学并没有“吃闲饭”，找了不少工作，但因为年龄太小，哪里也干不长。等到十六七岁，出落成了腰圆体壮的棒小伙，面包正式通知我和他的爷爷奶奶，要出门去打工。知道面包的脾气，我是爱莫能助，给他准备了一千块钱。爷爷奶奶不住的叹气。最终奶奶给孙子提出了一个最低要求：挣钱不挣钱落个肚子圆。一定要吃饱饭，面包不能瘦......

第一年回来了，两手空空。但总算体型没有变化，爷爷奶奶没说什么。第二年回来，不仅两手空空，瘦成了骨头架子，脸上还带着伤。一问原因，原来面包在一个餐厅打工，饭吃不好不说，还常常挨老板的训斥，年终了竟然还拖欠薪水。面包气不过，临走和餐厅老板打了一架。看到孙子这个样子，可把爷爷奶奶心疼坏了。来年怎么讲也不让面包再出去打工了。可面包再不是以前的面包了，二十岁的年纪，身强力壮，在家里闲着和一帮朋友们打架喝酒，骑着摩托车在厂区里风一般的驶过，有时甚至还开来一辆汽车。邻居们提起面包都摇头，这孩子谁能管得住？以后也是“劳改胚子”。这话还真有点准，时隔不久，面包和人打架打进了公安局，幸亏面包本质不坏，后果也不太严重，更不是主要责任者。我花了一千块钱，把面包领了回家。

我跟他爷爷奶奶说，不能让他在家了，还让他出去打工吧，不然，在家跟他的一帮朋友还不定创出什么祸呢。两个老人同意。面包自知理亏，对爷爷奶奶说，这次出去不混出个人样绝不会来。奶奶还是说：挣钱不挣钱，落个肚子圆。饭要吃饱，不能饿瘦了。我没钱了。爷爷奶奶只有二百块钱。临走，爷爷专门做了一盘醋泡青椒。这是面包最爱吃的。吃过饭，有小伙伴过来找他，是要和他一起出门打工的。面包一抹嘴，对爷爷奶奶说，我走了。也不管爷爷奶奶在叮嘱什么，提起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过这次面包走后，第一年竟没有回来。过年的时候，同去的小伙伴回来了，跟我们说出了一个爆炸的消息。他和面包先到了广东东莞，在一家电脑城打工，听说面包干得很不错。但谁知面包后来和女店长谈起恋爱了，这让老板很恼火，要开除面包，面包牛性子又上来了。一不做二不休，将老板痛打一顿，带着女店长跑到上海去了，到上海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我们的心都悬了起来，奶奶不住的垂泪，念叨着，这下面包遭罪了，怎么还是打架呀，人生地不熟，吃不上饭怎么弄，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我也非常着急。而就在这时，面包电话来了，口气非常的兴奋。他说，他们已在上扎下来了，生活得很不错，而且现在有女朋友了，让家里放心。奶奶一听，眼泪又下来了，对着话筒喊：你饿瘦了没有啊？

面包说，他们过年生意忙，走不开。过罢正月十五回来，把女朋友也带回来。那几天是我们全家最高兴的时候，奶奶逢人便说，孙子面包要回来了，还把孙子媳妇也带回来了。邻居们应承着，但都不屑一顾。那神情明明明白白，也不知道谁家的歪瓜别枣，会看上你们家的面包？谁知，正月十六面包带着女朋友一回路面，不仅让邻居们大吃一惊，爷爷奶奶和我这个“准公公”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个女孩子太漂亮了。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材匀称，皮肤白腻，一口南方口音，随着面包一通“爷爷奶奶爸爸”的叫，面带一丝羞涩。简直把我们的心都融化了。我喜欢，爷爷奶奶更是骄傲。面包中学没毕业，人家却是一个大专生。有邻居叹道，谁家的闺女，瞎八辈子眼了，也不知看上面包的哪一点了？

女孩子叫阿莲，家是广东中山的。我和面包的继母后来也问她，怎么会看上我们家的面包的。阿莲说，面包虽然没有学历，但聪明，做事认真，更有一股子耐力。讲义气，也很有责任和担当。他们两个到上海后。靠着阿莲的一点积蓄，找到上海最大的电脑商城徐家汇太平洋电脑城，先是搞推销，拉客户，继而学会了装配和维修，回去以后就准备自己开店了。这次回来我发现面包变化很大，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不慌不忙，不温不火。处理事情有板有眼，再不像原来的火爆脾气了。阿莲的表现更让爷爷奶奶一百二十分的满意。阿莲不仅长得俊美，还会烧得一手好菜，第二天就亲自下厨为全家做了一顿南方味的北方菜，吃的爷爷奶奶不住的的点头。奶奶看着面包总是眉开眼笑，这回我们家的面包再也不会瘦了。

女孩子是第一次上门，我们也没有什么东西相送。那年的“小金猪”比较流行，就是红线上拴着一个黄金的小珠子。几百块钱。我们给阿莲买了一个，这本有点拿不出手，但小姑娘却很高兴。面包这次不仅给家里买了许多礼物，还带着全家一起逛了森林公园。回程时也没有再向家里要钱。而且对爷爷奶奶说，明年会开车回来。果不食言，第二年再回来，两个人开着桑塔纳回来了。再过一年，面包对我说，让我选个日子，他们准备结婚。我着急起来，家里只有原来的老房子，也没有更多的钱，怎么办？面包笑着说，什么都不要，到时候你们来上海喝喜酒好了。我简直像做梦。在我们这里谁家娶媳妇不需要几十万？可家里我重病在身，继母也没有工作，爷爷奶奶就是退休工人，也没有积蓄。但面包总是说，没事，他自己都能办好。后来阿莲也打来电话，让我们不要着急，他们的婚事他们自己办。她说，面包肯定能办好，不然，她也不会看上他。

到了我给面包定下的日子，面包早早就给我们两口定下了火车票，在上海一下火车，面包就开车去接我们了。到了住处才知道，我们的亲家，阿莲的父母也到了上海才知道，更没有任何准备。在这里我们看到，新房已经布置好。一大帮男孩女孩都在忙碌，都是面包和阿莲的朋友。屋里面包和阿莲的婚纱照都挂好了。听面包说，办婚宴的酒店业已经安排好，还有现场录像和司仪，客人有十多桌。在面包住的楼下，几辆高级轿车也已经装饰一新。我暗自担心，这是在上海，得花多少钱呀？而看看面包，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和一帮朋友说说笑笑。我把儿子拉到一边，告诉他们家里只能拿出一万元给他们，姑姑大爷也就是千把块钱。面包说足够了。找来两个红包，把我带去的一万元一分为二，装在了两个红包里，对我和他的继母说，等明天婚礼上再在录像的镜头前给他们，会更有面子。

婚礼是在一家三星级的酒店举行的。这在上海虽然算不得什么，但对一个打工者，特别是两个打工时间不长，又靠自己独立办起来的结婚仪式来说，已经相当不容易的了。婚礼在装扮一新的酒店大厅中举行，场面火爆，气氛热烈。面包的一帮朋友们在婚礼现场出尽了风头。儿媳妇阿莲经过精心化妆，更犹如仙女一般。我们的亲家夫妻也是喜气洋洋。亲家公亲自把女儿交到面包的手里，大厅里一片沸腾。我的几个亲戚在场都夸面包有本事，人家现在不仅在上海有了工作，当上了老板，还娶上了媳妇。一切都不让家里问事，也不让家里花钱。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而后我把婚礼录像放给爷爷奶奶看，奶奶看的泪流满面，见人就说，谁说俺家面包没出息？腰里装了二百块钱，吃了一顿凉拌辣椒，就在上海当老板娶媳妇了。你们哪家孩子能敌得过面包？

面包的婚礼在厂区内成了年轻人的一面镜子，许多人一见我就羡慕的说，一万元就娶了一个儿媳妇，你家到底烧了什么好香？许多小青年在外打工还不停地向家里要钱，一些为了筹彩礼把父母逼得没有办法。有人就会说，你们也跟人家面包学学，长点出息。而后来，面包和阿莲又接连生了一儿一女，小车由普桑换成了别克，更在城里最好的小区买了楼房，就更让人刮目相看了。遗憾的是爷爷奶奶没有看到这一天。特别是爷爷，最疼的就是这个淘气孙子面包。在面包刚结婚不久就病逝了。面包在上海听到噩耗，大哭一场，带着阿莲连夜开车赶了回来。而从此每到过年过节，不管生意再忙，面包都不忘到坟前烧纸祭奠。来家看看我们。三年以后，就在面包和阿莲带着孩子来家探望准备回去时，冥冥之中，奶奶也许实在不忍与疼爱的孙子孙媳还有襁褓之中的重孙子分别，竟然就在午饭中突然逝世了，这让全家人谁也没有想到。奶奶的葬礼全有面包一手操办，安排车辆，打幡摔老盆......

和别人打工不一样，面包似乎特别的恋家，原本想在上海买房，因上海房价太贵，更是因为我这一个脑溢血后遗症的父亲。而且因为在上海待得时间长，对那里的社会情况比较了解，面包实在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一双儿女长大后，都像上海一些孩子一样的自私自利，眼里只有钱，而把亲情家庭责任看的很淡。因为我身体不好。继母要上班还要照顾我。他们两口子把亲家接了过来照顾两个孩子。以后就让他们和我们住在一个城市，照顾孩子生活、上学。儿媳阿莲也对我说，爸，你把身体养好我们就放心了。家里缺钱就告诉我们，我们养得起。他们现在有了自己的公司，听说在上海浦东浦西都有分店，忙的不亦乐乎。但面包还是有空就回家。面包初中没毕业，但手下聘用的都是大学生，有的甚至还是出自于名牌大学。

日前，我回到原来的厂区，一位老同事对我说，你们家的面包小时候出奇的淘气。我家的儿子比面包大几岁，但小时候经常被面包打哭。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好不容易娶上媳妇现在又离婚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早知道上什么大学？还不如跟你家的面包后面混呢！没上大学占便宜了吗？可面包不仅没有得意，还常常为小时候没有好好上学懊悔不已。如果自己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现在做电脑、音箱、监控生意来，要顺手的多了。正因如此，面包和阿莲都特别重视孩子的教育。他是在不想让孩子走自己的路了。一位到过上海面包公司的人对我说，你们家的面包真不得了。到上海徐家汇太平洋，只要一说起“强哥”，无人不晓。原来还以为是《上海滩》里的许文强呢，没想到是你们家的面包朱强。但奇怪的是面包现在性格一点也不恶，还非常好说话，体态肥胖，膀大腰圆，真像个面包了。

记得小时候，我带着面包出门，总是不停的叮嘱身后的面包，不要惹事，听话。而在起一段时间，我随儿子媳妇外出吃饭，面包搀扶着说，不要着急，有事有我呢。世间事很多都有轮回，父子之间，儿大父老，而老了似乎又有些变小了。孩提时，不管孩子怎么顽皮淘气，都需要有一个坚强的父亲做依靠。而父母老了，不管身体多么健壮，事业怎样的辉煌，都需要儿女来做依靠，是日渐衰老的身体原因，更是一种心理原因和自然规律。在这一点上我们家的面包做的很称职，不仅因为他是事业有成，是一个老板，更是因为他是一个儿子、孙子和两孩子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