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比一起腳便把球踢得又高又遠，黑白格子的球滴溜溜地急速轉動，像是

就要這麼朝上飛去不再落下了。

十二月的操場上即便在下午的時候有幾個堅持慢跑的人還是顯得蕭瑟，天

空是灰色的積雲，草皮也像失血過多的病患一般褪去光澤。低著頭的小比

披件黑色大衣沿著石板舖成的步道緩緩踱進學校操場。

一個胖喘噓噓的跑者經過她面前不遠處微微抬手，小比瞇起眼認出是學校

山下泡沫紅茶店的老闆之後咧嘴朝他一笑。老闆似乎是被這一笑給瓦解了

繼續前進的意志，他停下來，雙手反按在後腰大口大口地吸氣，傻咧咧地

衝著小比笑著，整一個人像隻停在田埂上喜雨的大牛蛙。

一會兒之後他才走向小比，邊抹著額上的汗。

「下午沒課啊！？」

小比搖頭。

「妳也來跑步啊！？」

小比笑著低頭說：「我像是來跑步的嗎！？」

老闆看了眼小比的棕色皮鞋：「穿這個也可以跑啊，妳看！」老闆朝著正

跑過彎道的那人孥嘴。

一個四十歲左右背脊挺得筆直穿著灰綠色運動服的跑者正繞出彎道，皮鞋

踏在ＰＵ跑道上發出叭咑叭咑的聲響。

「妳看他像不像一隻用兩條腿跑步的青蛙？」老闆低聲地說。

小比想起剛才老闆跑步的樣子，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來。

「喂！何桑，怎麼樣，不行了喔，今天比昨天少跑兩圈喔。」穿皮鞋跑步

的中年人神閒氣定地朝著老闆喊話，腳下皮鞋照舊踩得叭咑叭咑響。

「我在跟人家談事情你沒看到喔！你跑你的，我馬上就追上你兩圈。」老

闆不甘示弱地朝那人喊道。

穿皮鞋的臉上掛著一副「我等著你」的笑容跑開去後老闆看著他的背影說

出實話：「喔，這個傢伙很厲害，他那樣子跑可以跑十多圈，好像都不會

累。每次聽到他皮鞋的聲音就知道他又要超車了，我跑一圈他大概可以跑

一圈半。喔，這隻大概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青蛙！」

才說完小比又笑了。

「你們有一陣子沒到店裡來了喔，你男朋友呢？都在忙啊？」老闆問。

小比的笑就這樣乾在臉上，她輕輕搖了搖頭，目光越過老闆看著跑道那端

的灰綠色跑者。

「沒關係啦，年輕的時候多談幾次戀愛，以後比較不會覺得浪費青春。」

灰綠色的跑者的上半身不像一般跑者會上下躍動，只是在朝前移動著。

「像我跟玲姐那麼早就結婚了，現在都馬經常互相抱怨以前沒玩到。尤其

有了小孩以後，兩個人生活重心就都在小孩子身上，連抱怨都沒有了。有

時候想回憶一下我年輕的戀情，結果咧，想得到的女生畫面都是玲姐啦，

你說這是不是很完蛋，哈哈。」老闆一邊說著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兩手撐

在身後地上，兩腳八字大張。

小比又習慣性地瞇起了眼睛，她專注看著前方，連瀏海被風吹到眼前她也

沒伸手去撥。

老闆伸手拍兩下發福的小腹又仰頭看著天空，也瞇眼。

「哈啾！」

他毫不遮掩地打個大噴嚏，然後歪著頭看佇立的小比。最後他還是忍受不

了這樣的沉默：「出國玩一趟去吧。玲姐說她以前跟男朋友分手的時候，

她就會出國去玩。小失戀就近一點去東南亞、東北亞﹔大失戀的話就去遠

一點的地方，美國啊、歐洲啊。至少可以離開這個地方，換一種心情再回

來，整個想法就不一樣了。」

老闆說著說著也不自覺地盯上了正繞過遠方彎道的那個灰綠色小點，那個

小點在出彎的時候趕過了另一個深藍色的小點。深藍色小點上下小幅顫抖

前進而灰綠色的小點則是保持著水平前進，讓人有一種必然會是如此的感

覺。進入直線道後，小點慢慢地擴大了。穿皮鞋跑步的中年人依舊直挺背

脊，彷彿像是在海面巡弋的潛艇，艦橋垂直於水面，驕傲得簡直毫無流體

力學上的根據可言。

「她的護照上有肯亞的海關印章。」老闆說話的同時叭咑叭咑的皮鞋聲漸

漸響起來：「我一直沒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跑者開始入彎了。

「我就是在那個印章日期的兩個月後認識她的。」

皮鞋聲愈來愈響。

「我們認識才半年不到，她就嫁給我了。」

叭咑叭咑，聽起來沒有距離感，彷彿很近又彷彿很遠。

「到現在我還是覺得我很幸運，能夠遇到玲姐這麼好的女人。」

穿皮鞋的跑者跑過兩人面前的時候，臉上有一抹頑皮的挑釁。一站一坐的

兩個人起先只是像鵝一樣地轉頭，然後在跑者進入直線時，站著的那個忽

然衝了出去。坐著的那個先是楞了一下，接著馬上也站起來拍拍屁股跟著

衝出去，還邊衝邊叫。

「你們不要跑！我要贏你們兩圈！」

小比叭咑叭咑地跑在ＰＵ跑道上，頭髮和敞開的大衣一齊飛揚在身後，才

一下子就超過身穿灰綠色運動服的跑者。中年男人並沒有因小比的超越而

改變節奏，他笑嘻嘻地在小比身後大聲嚷著：「加油！」

一顆足球咕嚕嚕地滾到跑道上。

小比一起腳便把球踢得又高又遠，黑白格子的球滴溜溜地急速轉動，像是

就要這麼朝上飛去不再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