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霹靂

簡直不可理諭，為何女人會提出這樣的質疑？那不等於抹去了一切麼，在兩人已經交往了好一陣子之後。

「大霹靂」模式是目前最廣為科學界所認同的宇宙起源論。一團溫度高達一百兆度的大爆炸將時間與空間擴展開去。質子和中子在溫度降為一兆度的三分鐘後，開始結合成複雜的原子核。隨著爆炸範圍的開展，宇宙得以形成。

即便在目前已知的宇宙邊緣，時間和空間仍持續變化中。一直到爆炸的擴散力無法脫離重力作用的質量時，整個宇宙便會往內潰縮，時間和空間回到零點，成為一顆「大霹靂」再次重複前的「宇宙蛋」。

女人的問題使得男人在極短的時間內覺得自己像一顆蛋，所以男人有那麼一會兒是垂頭喪氣的。他覺得時間又退回了太古之初，那時候亞當和夏娃光著身子躺在樹蔭下做愛﹔在上帝回來之前，一切都顯得如此美好，一點問題沒有。

男人蛇一般左右扭了下頭，從頸部發出剝剝亂響的骨節聲。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神情就像即將自一零一頂樓躍下般嚴肅。女人的那句話，推了他那一把。在他理智還來不及運作前，情感面已然被撞出一個大窟窿。為了使自己看起來不至於太過狼狽，引發女人錯誤的聯想，男人決定轉過頭去，以不動的凝視來面對女人等待的目光。

男人這樣的初步反應使女人的溫度上升了一些。通常這樣的體熱會使她產生一種幸福感，並且有少量的腦啡開始分泌。在椅下朝身體方向勾回的纖足，顯得有點忸怩，並輕巧地懸起。就像即將離開跑道的客機鼻輪，在收起的剎那之後只有兩種結果：要麼就一飛沖天神遊太虛，要麼就旋即墜地機毀人亡。

讓人猜疑的是：現在的宇宙到底是處於擴張期還是潰縮期呢？

根據從遙遠的銀河光譜和宇宙放射線的測量，目前宇宙邊緣正遠離我們，並且估計出整個宇宙大約誕生於一百五十億年前。最接近太陽的恆星Proxima Cetauri與地球距離約四光年，我們所身處的銀河系寬度可能為五十萬光年，銀河系離最近的仙女座銀河約兩百萬光年。而宇宙中銀河的數目超過一千億個，目前所知離地球最遠的銀河4C41.17約在一百五十億光年外。

那也就是說，從地球所觀測到的宇宙邊緣是一百五十億年以前的邊緣。

趁著還沒亂掉的時候我們再理一次。

女人對男人提出了一個問題，男人在當下覺得時間被顛覆了。他潰縮到一個角落裡，想起了過往的種種，並眼看著回憶支離破碎連不成線。男人以為在宇宙中並不孤獨的心情，此刻倏地被抽成真空。女人的話語使他進入一種無重力狀態，摸不著邊際在零度以下的真空中﹔接著他用力吐納，試圖讓二十八度的大氣溫度充塞體內，免得自己變成一顆「宇宙蛋」。

而在一百兆度開展了宇宙之後，女人即便是在一兆度中逐漸凝聚，又怎麼能滿足於兩千萬度的太陽融合溫度呢？雖然她常以為男人是她生命中的太陽，但她怎麼也無法釋懷這一路的開展，卻是不斷的冷卻與稀薄﹔更別說各星體間自轉和公轉的形成了。她偶或的心思會隨著宇宙的邊緣飛翔，在那兒還有著「大霹靂」的殘留線索，以百分之八十四的光速擴張宇宙。

「你愛我嗎？」女人這樣問男人。

吊詭的是：「大霹靂」發生在一百五十億年前，而目前最遠的銀河在一百五十億光年外以；現今宇宙的邊緣尚以百分之八十四的次光速擴張中。那麼以平均速率來說，肇始之初宇宙擴張的速度肯定超過光速。如此一來，宇宙往內潰縮的速度誰又敢保證是否超過光速呢？假定宇宙急遽潰縮的速度超過光速的百分之八十四的話，那麼從地球上觀測到的宇宙邊緣是否如我們預期的存在？

也許一百五十億光年以外的宇宙已然急速向地球飛馳而來，而從地球觀測到的宇宙邊緣是一百五十億年前的光景。空間以超過時間的速度崩潰﹔從前被現在追過，成為了未來的從前。

照整體節奏來說，是該男人開口說話的時候了，女人的足踝輕顫著。

「妳怎麼不問我是公的還是母的！？」

「嗯？」

「妳知道我的性別嗎？」

「這個跟那個有什麼關係？」

「妳不知道我是男生女生，那我們怎麼會在一起的？」

「嗯？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只是問你愛不愛我而已啊！」

「對啊！我正在回答妳啊！」

「你很無聊耶！你就跟我說你愛我就好了啊！」

「妳先告訴我我是男是女！」

「誰理你啊！你不說就算了，你說了我還不愛聽咧！」

「不愛聽那妳還問！」

「懶得理你！我要回家了。」

「我送妳回去。」

「誰要你送啊！一點誠意都沒有。」

「我又怎麼了？」

「沒營養，一天到晚只會抬槓。」

「我有嗎﹖」

「不跟你抬槓了！」

從現在算起，太陽還能繼續燃燒五十億年左右，如果宇宙尚未潰縮的話。在五十億年後，太陽會從目前表面的華氏一萬八百度降到六千七百度，同時體積膨脹，成為一巨大的紅色星球。並且吞噬水星、金星、地球和火星四個內行星。再過幾十億年，因內部重力作用，這顆紅色巨星會潰縮成小行星大小，亮度極低，但質量驚人，也就是所謂的白矮星。

最後太陽冷卻、變暗，消失於黑暗的太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