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译注——外篇•天道（四）
(2011-11-30 13:47:02)
夫子曰：“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夫子：指老聃。不终：没有穷尽。不遗：没有遗漏，包含有“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的极限
论意义。）故万物备。（先生说：“道，从大的方面说它没有穷尽，从小的方面说它没有遗缺，所以说具备于万物之中。）广广乎其无不容也，（广广乎：博大空阔啊。）渊渊乎其不可测也。（渊渊乎：幽深玄远啊。）（广大啊，道没有什么不包容，深遽啊，道不可以探测。）形德仁义，神之未也，（形德：形体之属性功能，如耳能听，目能视，鼻能嗅等，皆是这些形体器官之德。神之末，
精神之枝节未流。）非至人孰能定之！（至人：与大道合一，达到精神上绝对逍遥自由的人，是庄子追求的最高理想人格。定：区分
判定。指对无为道体与其外在枝节未流的区分判定，非至人则不能作到。）（推行刑罚德化与仁义，这是精神衰败的表现，不是道德修养高尚的“至人”谁能判定它！）
夫至人有世，（有世：有天下，做天下之帝王。）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道德修养高尚的“至人”一旦居于统治天下的位置，不是很伟大吗？可是却不足以成为他的拖累。）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奋棅：争夺统治权柄。棅，通柄，指治国治民之权力。）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审：慎，无假：无虚假之纯真本性。）（天下人争相夺取权威但他却不会随之趋赴，审慎地不凭借外物而又不为私利所动，）极物之真，（极：穷尽。真：物之本性。）能守其本，（本：虚静无为之天道也。）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外天地：指至人行无为而治，任天下循性自治，至人不以为意，不加干预，不为牵累，有
同于无，故称外天下。遗万物：遗忘万物的具体形象和存在，只持守其本，能如此则精神就不会受到
困扰。）（深究事物的本原，持守事物的根本，所以忘忽天地，弃置万物，而精神世界不曾有过困扰。）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退：黜退，宾：同摈，抛奔。）（通晓于道，合乎常规，辞却仁义，摈弃礼乐，）至人之心肴所‘定矣。”（至人的内心也就恬淡而不乖违。）
第七部分至“至人之心有所定矣”，指出要“退仁义”、“宾礼乐”，从而做到“守其本”而又“遗万物”，即提倡无为的态度。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世人之所以尊贵于道，是根据书籍。）书不过语，语有贵也。（世上人们所看重的称道和就是书。书并没有超越言语，而言语确有可贵之处。）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有所随：意有所从出，有所从来之本。）（言语所可看重的就在于它的意义，而意义又有它的出处。）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贵言传书：看重语言，把它记录于书，传之后世。）（意义的出处，是不可以用言语来传告的，然而世人却因为看重言语而传之于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贵非其贵：被珍贵的并不真正值得珍贵。庄子认为：世上所珍贵的只是记录在书上的语言，语言是表达意的，而意所从出之本又不可言说。语言既不能表达意之本，也就没有什么值得珍贵处。）（世人虽然看重它，我还是认为它不值得看重，因为它所看重的并不是真正可以看重的。）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所以，用眼睛看而可以看见的，是形和色；）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用耳朵听而可以听到的，是名和声。）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可悲啊，世上的人们满以为形、色、名、声就足以获得事物的实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知者不言，真正知晓大道的不言说。言者不知，讲说大道的不是真正知晓。庄子认为：因为道超越经验和理性，不能言说，只能玄观体悟。所以用语言表述出来的，并不是真正的道，表述者也不可能知晓道。在《知北游》中，知与无为畏、狂屈、黄帝的对话，形象他说明这个道理。）而世岂识之哉！（形、色、名、声实在是不足以获得事物的实情，而知道的不说，说的不知道，世上的人们难道能懂得这个道理吗？）桓公读书于堂上，（桓公：齐桓公，姜姓，名小白。春秋初期
齐国君主，第一位诸侯伯）轮扁研轮于堂下，（轮扁，造车轮的匠人，名扁。斫（Zhuo）：砍削。）释椎凿而上，（释：放下，椎、凿：皆为制造车轮的工具。）（齐桓公在堂上读书，轮扁在堂下砍削车轮，他放下椎子和凿子走上朝堂，）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问齐桓公说：“冒昧地请问，您所读的书说的是些什么呢？”）公曰：“圣人之言也。”（齐桓公说：“是圣人的话语。”）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轮扁说：“圣人还在世吗？”齐桓公说：“已经死了。”）曰：“然
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糟魄：魄同粕。把书比喻为古人留下的糟粕，并不是真正可贵的东西。）（轮扁说：“这样，那么国君所读的书，全是古人的糟粕啊！”）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
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说：理由。）（齐桓公说：“寡人读书，制作车轮的人怎么敢妄加评议呢！有什么道理说出来那还可以原谅，没有道理可说那就得处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轮扁说：“我用我所从事的工作观察到这个道理。）研轮，徐则甘而不固，（此句为制轮之经验谈，因年代久远，其具体情形已不易搞清楚。大体是讲车轮各部件制作
安装要恰到好处，不松不紧，而如何掌握好，全靠主观体验，无法讲出来。徐：缓。甘：滑动。字面
意义是说将各部件组装起来，如果松缓，就会滑动而不牢固。）疾则苦而不入（疾：紧。苦：滞涩。过紧就会滞涩而难以安装。）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手上作的与心里想的相应合。）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数：同木，技艺。）（砍削车轮，动作慢了松缓而不坚固，动作快了涩滞而不入木。不慢不快，手上顺利而且应合于心，口里虽然不能言说，却有技巧存在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喻：晓喻，说明。）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研轮。（我不能用来使我的儿子明白其中的奥妙，我的儿子也不能从我这儿接受这一奥妙的技巧，所以我活了七十岁如今老子还在砍削车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不可传：不能用语言传授于人，只能自行体会的东西。如轮扁所讲的斫轮之术。）（古时候的人跟他们不可言传的道理一块儿死亡了，）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那么国君所读的书，正是古人的糟粕啊！”）
余下为第八部分，说明事物的真情本不可以言传，所谓圣人之言，乃是古人留下的糟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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