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译注——内篇•人间世(三 )
(2011-10-19 08:27:03)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叶公子高:楚庄王玄孙尹成子,名诸梁,字子高。为楚大夫,封于叶(旧注读为shè),自僭(jiàn)为“公”,故有“叶公子高”之称。使:出使。)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使诸梁:以诸梁为使。)(叶公子高将要出使齐国,他向孔子请教:“楚王派我诸梁出使齐国,责任重大。)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而况诸侯乎!吾甚慄之。(慄:恐惧。)(齐国接待外来使节,总是表面恭敬而内心怠慢。平常老百姓尚且不易说服,何况是诸侯呢!我心里十分害怕。)子常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若:或者。)寡不道以懽成。(寡:少。道:由,通过。懽:“歡”字的异体,今简作“欢”。“欢成”,指圆满的结果。)(您常对我说:‘事情无论大小,很少有不通过言语的交往可以获得圆满结果的。)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人道之患:人为的祸害,指
国君的惩罚。)(事情如果办不成功,那么必定会受到国君惩罚;)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阴:事未办成时的忧惧。阳:事已办成时的喜悦。这里是说忽忧忽喜而交集于心,势必失调以致病患。)(事情如果办成功了,那又一定会忧喜交集酿出病害。)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事情办成功或者办不成功都不会留下祸患,只有道德高尚的人才能做到。’)吾食也执粗而不臧,(执粗:食用粗茶淡饭。臧:好。“不臧”指不精美的食品。)爨无欲清之人。(爨(cuàn):炊,烹饪食物。这句话颇费解,联系上下文大意是,烹饪食物也就无须解凉散热的人。)(我每天吃的都是粗糙不精美的食物,烹饪食物的人也就无须解凉散热。)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内热:内心烦躁和焦虑。)(我今天早上接受国君诏命到了晚上就得饮用冰水,恐怕是因为我内心焦躁担忧吧!)吾未至乎事之情,(情:真实。)而既有阴阳之患矣;(我还不曾接触到事的真情,就已经有了忧喜交加所导致的病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事情假如真办不成,那一定还会受到国君惩罚。)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任:承担。)子其有以语我来!”
(成与不成这两种结果,做臣子的我都不足以承担,先生你大概有什么可以教导我吧!”)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戒:法。“大戒”指人生足以为戒的大法。)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孔子说:“天下有两个足以为戒的大法:一是天命,一是道义。)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做儿女的敬爱双亲,这是自然的天性,是无法从内心解释的;)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适而非君也:适,往、到。全句是说,天下虽大,但所到之处,没有不受国君统治的地方。)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臣子侍奉国君,这是人为的道义,天地之间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会没有国君的统治,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是之谓大戒。(这就叫做足以为戒的大法。)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所以侍奉双亲的人,无论什么样的境遇都要使父母安适,这是孝心的最高表现;)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侍奉国君的人,无论办什么样的事都要让国君放心,这是尽忠的极点。)(盛:极点、顶点。)自事其心者,(自事其心:侍奉自己的心思,意思是注意培养自己的道德修养。)哀乐不易施乎前,(施(yí):移动,影响。)(注重自我修养的人,悲哀和欢乐都不容易使他受到影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知道世事艰难,无可奈何却又能安于处境、顺应自然,这就是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做臣子的原本就会有不得已的事情,)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生!夫子其行可矣!
(遇事要能把握真情并忘掉自身,哪里还顾得上眷恋人生、厌恶死亡呢!你这样去做就可以了!)
“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靡(mō):通作“摩”,爱抚顺从的意思。一说通作“縻”,维系的意思。“相靡以信”,用诚信相互和顺与亲近。)(“不过我还是把我所听到的道理再告诉你:大凡与邻近国家交往一定要用诚信使相互之间和顺亲近,)远则必忠之以言,(忠之以言:用忠实的语言相交。一说“忠”字为“怘”字之误,“怘”为固字之古体。)(而与远方国家交往则必定要用语言来表示相互间的忠诚。)言必或传之。(国家间交往的语言总得有人相互传递。)夫传两喜两怒之言,(两喜两怒之言:两国国君或喜或怒的言辞。)天下之难者也。(传递两国国君喜怒的言辞,乃是天下最困难的事。)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溢:满,超出。“溢美之言”指过分夸赞的言辞。下句“溢恶之言”对文,指过分憎恶的话。)(两国国君喜悦的言辞必定添加了许多过分的夸赞,)两怒必多溢恶之言。(两国国君愤怒的言辞必定添加了许多过分的憎恶。)凡溢之类妄,(妄:虚假。)妄则其信之也莫,(莫:薄。“信之以莫”意思是真实程度值得怀疑。)莫则传言者殃。(大凡过度的话语都类似于虚构,虚构的言辞其真实程度也就值得怀疑,国君产生怀疑传达信息的使者就要遭殃。)故法言曰:(法言:古代的格言。)
‘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
全:保全。)(所以古代格言说:‘传达平实的言辞,不要传达过分的话语,那么也就差不多可以保全自己了’。)且以巧斗力者,(斗力:相互较力,犹言相互争斗。)(况且以智巧相互较量的人,)始乎阳,(阳:指公开地争斗。)常卒乎阴,(卒:终。阴:指暗地里使计谋。)秦至则多奇巧;(泰至:大至,达到极点。奇巧:指玩弄阴谋。)(开始时平和开朗,后来就常常暗使计谋,达到极点时则大耍阴谋、倍生诡计。)以礼饮酒者,始乎治,(治:指合乎常理和规矩。)(按照礼节饮酒的人,开始时规规矩矩合乎人情,)常卒乎乱,秦至则多奇乐。(奇乐:放纵无度。)(到后来常常就一片混乱大失礼仪,达到极点时则荒诞淫乐、放纵无度。)凡事亦然:始乎谅,(谅:取信,相互信任。)常卒乎鄙;(鄙:恶,欺诈。)(无论什么事情恐怕都是这样:开始时相互信任,到头来互相欺诈;)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开始时单纯细微,临近结束时便变得纷繁巨大。)
“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实丧:得失。这句话是说,传递语言总会有得有失。)(“言语犹如风吹的水波,传达言语定会有得有失。)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风吹波浪容易动荡,有了得失容易出现危难。)故忿设无由,(设:置,含有发作、产生的意思。)巧言偏辞。(巧:虚浮不实。偏:片面的。)(所以愤怒发作没有别的什么缘由,就是因为言辞虚浮而又片面失当。)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茀(bó):通作“勃”;“茀然”,气息急促的样子。)于是并生心厉。(厉:狠虐;“心厉”,指伤害人的恶念。)(猛兽临死时什么声音都叫得出来,气息急促喘息不定,于是迸发伤人害命的恶念。)剋核大至,(剋:“克”字的异体。“剋核”,即苛责。)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不肖:不善,不正。)而不知其然也。(大凡过分苛责,必会产生不好的念头来应付,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假如做了些什么而他自己却又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谁还能知道他会有怎样的结果!)故法言曰:‘无迁令,(迁:改变。)无劝成,(劝:勉力;这里含有力不能及却勉强去做的意思。成:指办成功什么事。“劝成”,意思是勉强让人去做成某一件事。)过度益也’。
(益:添加。一说“益”就是“溢”的意思,即前面所说的“溢之类妄”的含意。)(所以古代格言说:‘不要随意改变已经下达的命令,不要勉强他人去做力不从心的事,说话过头一定是多余、添加的’。)迁令劝成殆事,(殆:危险。“殆事”犹言“坏事”。)美成在久,(美成:意思是美好的事情要做成功。下句“恶成”对文,意思是坏事做成了。)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改变成命或者强人所难都是危险,成就一桩好事要经历很长的时间,坏事一旦做出悔改是来不及的。行为处世能不审慎吗!)且夫乘物以游心,(乘物:顺应客观事物。)讬不得已以养中,(中:中气,这里指神智。)至矣。(至于顺应自然而使心志自在遨游,一切都寄托于无可奈何以养蓄神智,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何作为报也!(作:作意。大意是何必为齐国作意其间。)莫若为致命,(为致命:原原本本地传达国君的意见。一说“命”当讲作天命,即自然的意思,则全句大意是不如顺应自然。)此其难者!”(有什么必要作意回报!不如原原本本地传达国君所给的使命,这样做有什么困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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