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薰衣草

当爸爸的飞机在万米高空缓缓飞离法国领空之时，皮尔正载着我、妈妈和妹妹奔驰在去往法国南部的高速公路上。我们要去那著名的地中海 , 还有在普罗旺斯那一望无际的薰衣草花田...

 

经过数小时的车程我们抵达了法国南部，来到位于地中海沿岸的度假屋。客厅的柜台上，摆放着姥姥姥爷提前为我们准备好的小礼物，有香槟、玫瑰酒、薰衣草味道的香水套装，还有地中海出产的特色软糖，边上还附带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欢迎新家庭的到来，祝你们在这里度过最愉快的时光。

 

说到这间度假屋，皮尔可是它的常客。每年的夏天都会来，准时来。菲利普和瓦莱丽仍需要工作，皮尔便和姥姥姥爷一起来并住上一到两个月。皮尔酷爱水上运动，出海玩帆船是他每日唯一的指向。每天上午和下午各出海一次，每次玩上两个小时，好不自在。姥姥姥爷热爱跳舞，每晚两个人都成双入对的去到那广场中心去跳交际舞，高兴的时候他们俩便会跳上整个晚上，精力旺盛。

 

说起这法国南部，它可真的是度假的胜地。暖阳、暖风、细沙、蔚蓝海岸、地中海... 所有的词汇加在一起，很难不让人对这里充满无限的幻想。而说到法国南部，你绝对不想错过那个明星城市，它就是圣特罗佩。

 

它位于在地中海的沿岸，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精致的城市规划，吸引着世界级的名豪们，驾着私人飞机和豪华游艇到这里来度假。整座城市都弥漫在精致和浪漫里。你若在这里遇见哪位好莱坞的大牌明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这里的商品玲琅满目，无限大的吸引着我们母女三人的眼球。要知道，全球经济的主力贡献军和女人可分不开，这一点男人们比谁都清楚。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皮尔好似那寡不敌众被迫丢下了军权的长官，不得不跟着我们一起迈着蜗牛的步子，辗转在一间间高档的商铺里。我心里窃喜，他早该顿悟到这一点，要知道我们可是在给国家的GDP作出贡献！

 

来到一家护肤品品牌店，妈妈和妹妹正站在一款除痘的产品前。

“这个除痘效果好嘛？给你姐买一瓶，她背上时常起痘。”妈妈显出慷慨

“妈，我脸上也常起痘，你给我也买一瓶呗。”妹妹趁火打劫

“你不是发工资了嘛？你自己买！”妈妈浇灭了妹妹的盼向

“妈，你别给我买！我想要什么自己买！”我听闻赶来试图阻止

但在结账时，妈妈还是抢了单。

 

我和妹妹对看了一眼，妹妹嘟囔着：“老妈偏心，就给姐姐买，不给我买！“

“老妈就不该给我买，我好多除痘的，都没什么用。“我回应道

“那是老妈关心你，你看老妈对我这么抠，就对你这么大方，你还不领情。“妹妹小升醋意

“你姐结婚！等你结婚，我也给你买一瓶！“妈妈再次开口

“啊？我结婚你就打算给我买一瓶除痘霜啊？！“妹妹睁大了眼睛

“那你还想要啥？我们当年结婚的时候是三大件：冰箱、彩电、收音机。你要吗？给你也配一套！“妈妈调侃道

妹妹一脸郁闷，但又是自己起的因，嘟着嘴也就不再吭声。我们其余的人都憋着笑。

 

我们又来到一家服装品牌店。一条蓝色的蓬蓬裙引得我注意，深蓝色的布料，下身配着沙质的微透明的蓬裙，上面还带着繁星点点般的星星图案，让我不禁上手去摸。妈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她建议我上身试试。试穿后，妈妈点头说好看。结账处，妈妈推开了皮尔，又一次抢了单。我心里，有一种感动。

 

记得那一年我5岁，妈妈带我去了商场，在柜台要出一件雪白的兔毛大衣。妈妈满怀期待的看着我穿在身上，笑盈盈的说：“这件大衣真好看啊，就是贵了点。你喜欢吗？”我知道它不便宜，见妈妈问我便回答：“妈妈，这衣服毛太多，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因为它毛多，扎脖子。”

我很高兴，因为妈妈没有买那件大衣。回家的路上天已经黑了，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仰着头看星星问：“妈妈，天上的星星是从哪里来的？”“你就是天上的星星啊！“”真的吗？那你怎么知道哪一颗是我？“”我当然知道了，天上最亮的那颗，就是你！“我情不自禁的抱紧妈妈的腰，抿着小嘴笑了很久。

 

经过了长时间的商海大战，我们四人终于走出了购物街区。我们每个人都有收获，包括皮尔。我们沿着海港缓缓步行，一边游览蔚蓝的海湾，一边参观停泊在上面的游艇，各式各样的游艇，有靠风力的，还有靠马达的，内部风格更是多姿多彩，不次于一套豪华的公寓。接着我们挑选一家临海的餐厅，内部格局很大，人气也旺，服务员还把我们安排到临海港的位置上。

 

“这里著名的是海鲜，大家喜欢吃什么随便点！“皮尔的口气像个阔绰的大亨

 “随便吃点就行，别点海鲜，太贵。”妈妈嘱咐道

“妈，出来玩就不要想着为我和皮尔省钱了。这菜单上有厨师推荐的烤全鱼和焗龙虾，你想吃哪个？“ 我打消了妈妈的念头

 

就这样我们四人美美的吃了一顿，烤全鱼和焗龙虾各点了两份，皮尔还开了一瓶玫瑰酒。我们面朝着海湾，品着冰爽的玫瑰酒，尝着肉质鲜美的海鲜，想必没什么比这更惬意的事了。

 

我们回到度假屋已是傍晚，由于法国夏天的白昼时间很长，一直到晚上10点天才会黑。现在的天仍大亮，皮尔便建议我们到楼下的滚球场区玩法式滚球去。

“皮尔，但我不确定妈妈想玩滚球。”我不是太自信

“为什么？”皮尔问

“因为我们母女三人从来都没有一起玩过什么游戏。”我坦言

“没关系，就是因为从来没有一起玩过，我们正好可以一起玩！”皮尔倒是想得明白

 

话说，法式滚球可是一项法国传统的全民运动，从小孩到老人，几乎人人都会玩。游戏规则是先用一个小型物体抛在沙地上作为目的点，两队人分别拿着铅球抛出，哪队的铅球距离最靠近目的点的位置，为赢。

 

就这样，我们四个来到沙地。我和皮尔一队，妈妈和妹妹一队。皮尔因为最熟悉游戏规则，所以他即是教练又是裁判，这自相矛盾的角色也没人去质疑他，或许这和皮尔在平日里的优良表现有些关联。

 

皮尔教着妈妈和妹妹弯曲双腿，单手抬起铅球，上下运球后最后向上抛出，铅球在空中划出弧线后结实的落在沙地上，也会随着力道的不同，有长和短的滑动距离。经过几次练习后，妈妈和妹妹很快掌握了要领，并要求正式开始比赛。

 

在第一轮的比赛里，我和皮尔表现默契，要么是皮尔的铅球距离贴近目的点，要么是我的铅球位置贴近目的点。第一轮的成绩，我和皮尔胜！

 

第二轮，妹妹气势高涨的最先抛出铅球，她的铅球最先落到最近的目的点，后即然往远处继续滚动，妹妹着急的叫着：“停下，停下，快停下。”铅球不听话的越滚越远。妈妈笑眯眯的站好位置，她小心翼翼的抬运中手臂，她的姿势看起来极为专业，再她上下弯曲双腿的同时，她送出了铅球，铅球漂亮的落地，落在距离目的地较近的位置，后缓缓的滚动一小段距离后，即然不偏不倚的停在目的点上。妈妈高兴的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在我们的上空回旋，清脆得就像银铃，妹妹也兴奋的跳起来，大叫：“哇，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第三轮，我们得更加聚精会神才行。皮尔稳重的抛出铅球，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铅球，那模样就好像那铅球是一张被风吹起的百元欧元钞票一般。铅球落了地，并稍稍的滚动了一小段距离，最后它距离目的点仅有半米。皮尔显然对自己的成绩自信满满，他给了我一个微笑，似乎告诉我：“你随便抛，别有压力，你若抛得比我近，咱们必赢，没有我近，咱们也不见得输。” 我站好位置，运着球，看向妈妈和妹妹，她们俩即然坏里坏气地喊：“抛不近抛不近！”我笑着摇头，她们俩这手段简直幼稚到了家。我没有压力的抛出铅球，并不是十分在意那铅球的去向，一向好胜的我到是突然转了性。铅球在妈妈和妹妹的喊声中，真的越滚越远，皮尔安慰一般的给了我一个温暖的眼神，我也隔空给皮尔送出一个飞吻。

 

此时的妹妹和妈妈像是完全进入了对战状态，她们即然还窃窃私语的商量起了策略。妹妹：“妈，让我先抛，这样我即便抛得不好，你能补救我。”小不点，人小鬼大！妈妈笑着默许。妹妹抛出的铅球果真不好，距离目的地太远，根本比不上皮尔的得分。妈妈虎视眈眈皮尔铅球的位置，恨不得要先打出一套太极，试图用气功把皮尔的球推远似的。这时妈妈抛出了她的铅球，不想，妈妈的铅球即然落在妹妹铅球的位置，就在我和皮尔都在疑惑时，妈妈的铅球即然弹动了妹妹的铅球，使它继续二次滑动。最后的最后，妹妹的球即然撞动了皮尔的球，把皮尔的球送出老远，而自己的那颗倒是稳稳的停在原本是属于皮尔的绝佳位置上。我和皮尔被眼前反转的一幕大惊失色，身旁则是一片妈妈和妹妹的欢呼和雀跃。

 

好吧，妈妈妹妹队胜了，我和皮尔队输了。我们得愿赌服输，请吃冰激凌。我们人手一支冰激凌，妈妈和妹妹美滋滋的享受着手中的成果，那模样得意极了。一声“干杯”，我们把手中的四支冰激凌碰在了一起，此时法国地中海的夜空下，由4支冰激凌筒拼出了一朵颜色各异的四叶花。妈妈尤为高兴，我从没见她这般高兴，也从来都不知道妈妈抛球的技能这样高超。是啊，这是我们母女三人第一次的家庭游戏互动，欢快而难忘。

 

回到度假屋，妈妈让我在沙发上坐好。她拿出之前买的除痘膏，拿着棉棒一点点的在我的后背上仔细涂抹。妈妈的手的力道很轻，和小时候的记忆一摸一样...

 

回忆：小小的我躺在床上，妈妈一边抽吸着她的鼻子，一边拿着沾着药水的湿棉花球在我身上擦拭。我不喜欢见妈妈流泪，她的样子就像我被大孩子们强行的抢走手里唯一的一袋字母饼干一样。

“妈妈，你为什么哭？”

“你身上的红疹越来越多，全身都是。你现在已经没有孩子样了。”妈妈越说越伤心，句子说得断断续续。说实话，身上的红疹没有丝毫让我感到不适，而妈妈的哭泣却让我的心无比难受，就像被一只小猫的爪子一下一下得抓挠。

 

时间一晃我便大了。慢慢的，妈妈的笑容越来越少了，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的亲密，我和妈妈之间好像隔着一道水渠。渐渐地，我开始怀疑，怀疑妈妈是否还像小时候一样的爱我？是否因为我做了太多的蠢事，已经让妈妈彻底的放弃了我，并不再愿意再爱我。在经历了那狂躁鼎盛的青春期以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真的开始相信，相信妈妈已不再爱我...

 

那年我15岁，也是我体内荷尔蒙最旺盛的一年...

“妈，我能看会电视吗？”妹妹小心翼翼的问

“你的作业写完了吗？作业还没写完，看什么电视？”妈妈十分严厉

“妈妈，我写完作业能看会电视吗？”妹妹仍不死心

“快去写作业，写完了再说！”妈妈不是很耐烦

很快妹妹便拿着作业本来给妈妈交差。

“这题这么简单怎么写错了？还有这道题也是错的！你能好好写作业吗？这是给谁写作业呢？给我写呢是吗？你成天就想看电视，看电视能有什么出息！？你今晚这作业要是写不好，我就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妈妈的怒气冲天

 

“妈！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妹还这么小，你天天不是吼就是吓，你这样做妈妈合格吗？“ 我从房间里怒气冲冠的冲出来

“我7天无休的照顾你们，我不合格？你爸家不回，你们也不管，他就是最合格的，对吗？“妈妈瞪大了眼睛

“爸爸不回家，难道你就没有责任吗？你整天像个母夜叉，怪不了我爸不愿意回来！“我扯着嗓子

妈妈站在原地木纳了几秒以后便随手抽起一只拖鞋朝我劈来...

 

我从沙发上回过神，妈妈已帮我涂抹完毕。“谢谢妈。“ 我向妈妈道谢之后便回了房间。我躺在皮尔的肩膀上，许久没有说话。

“你还好吗？”皮尔温言问道

“嗯，挺好。”我有些敷衍

“这几天我们和妈妈妹妹单独在一起，你感觉怎么样？”

“

“挺好的。”我简单的回应

“说点具体的感觉。”皮尔打破沙锅一般

“具体的感觉？那感觉说不上来。你知道，我和妈妈之间的感情很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

“有一种距离感，我的心想靠近她，但我的身体不敢靠近她。”我试着描述

“嗯，我确实没有看见你们拥抱在一起。你该去主动拥抱妈妈！”

“但我不确定妈妈想让我去拥抱... “

“你怎么知道她不想？“

“因为在我小时候的某一天，她就不让我再去抱她了... “

“为什么？“

“我猜那是中国父母对子女教育上的一种特定的文化。中国的父母不希望子女表现出太过于依赖自己，而失去了成长的独立性。”我解释道

“那现在呢？现在你独立了。你可以去拥抱她了吧？“皮尔问道

我迟疑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但我不知道，妈妈是不是爱我... “我的眼圈瞬间湿了

“傻话，妈妈爱你的，妈妈是爱你的！“皮尔摸着我的头把我抱在怀里

“可我以前总是和她顶嘴，和她吵架。我伤了她的心，妈妈不会再爱我了！“我哭出了声，忏悔的眼泪大面积的湿透了皮尔的衣衫

“你以前为什么和她吵架呢？“皮尔轻声问道

我思索着皮尔的问题，缓缓的讲出

“我希望看见妈妈表现得强势、强硬，也不愿意看见她哭泣，委屈和无助的哭泣... “

“你看见妈妈哭，你有什么样的感受？“

“我感觉自己很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

 “你爱妈妈吗？”皮尔用手轻轻的安抚着我的背

“爱。”我没有迟疑

“那你就该去告诉她，去拥抱她。”

皮尔的话就像一颗种子埋进了我的心里。

 

法国普罗旺斯的薰衣草世界闻名，夏季开花之时，那漫山遍野的紫，就像从天堂里洒落的紫色油墨，一直延伸到天际，连着遥远起伏的山脉，再与水墨蓝一般的天空相融到一块，浪漫至极。就连空气里都伴着淡淡的薰衣草的花香，于是也被称为了薰衣草的天堂。

 

皮尔载着我们行驶在笔直的普罗旺斯的高速公路上，两旁无尽的铺盖着薰衣草，远远望不到边。皮尔把车停靠在路边，妈妈和妹妹下了车，顶着蔚蓝的天空，迎面对着无边无际的薰衣草花田。那从薰衣草花海深处卷起的暖风伴带着薰衣草的花香，吹过我们所有人的脸庞，空气里尽是美好的味道。

 

我和皮尔牵着手扎进了薰衣草花田的深处，一眼的紫，浓郁的紫，浪漫的紫。我和皮尔一起在紫色的世界里找寻着世上最美的薰衣草，将它们小心翼翼的摘下，又将它们困成小把，在那鲜绿的根梗上打成了一个结。

 

归来时，皮尔把我送到妈妈的面前，我将手里的那束薰衣草送给了妈妈。妈妈的脸上露出了惊喜，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她的脸孔上展开了一朵花。薰衣草被妈妈紧紧的握在手里，如同她的珍宝一般。

 

那一刻，我不禁扑进了妈妈的怀里，抱着妈妈在岁月下已变得单薄的身体，抚摸着妈妈在时光下变得有些发驼了的脊背，我的眼泪忍不住的夺出，一颗接着一颗的滴在了妈妈的肩上。

 

妈妈依然温柔，她的手柔软的安抚着我的背，那力道和幼年里那些守在我身旁哄我安睡的夜晚一样。

“妈妈，对不起！我不该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惹你生气。对不起妈妈，你能原谅我吗？”

“你是妈妈的宝贝，妈妈从没真的生过你的气，因为你是妈妈最骄傲的孩子！”

“妈妈，我爱你！”

“妈妈也爱你，永远都爱你！”

 

我和妈妈相拥在那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的花田里。我对妈妈的爱，也被定格在了法国南部那次珍贵而难忘的家庭旅行的记忆里，永永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