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法国婚礼（中 ）

捷豹载着我们奔向天鹅湖城堡，它的四周被绿得冒油的田园所包裹，城堡的正前方有一面半圆形的湖，总有三三两两的野生天鹅在那飘着歇息。真不知道它们是因为这名字便来了，还是因为它们来了才叫了这个名字。

这是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小城堡，暗灰色呈塔尖形的屋顶与红砖和白色水泥相混合的坚固堡身，对称的外形设计，以及圆柱形的特殊外形构造，无疑不在诉说着这座城堡的悠久和典雅。城堡内设有迎客厅、宴会厅、会客厅、更衣室、贵宾室等。挑高刻有雕花的天花板、白色的落地门窗、贵气十足的水晶吊灯，还有墙壁上色彩呼应的油画，都在共同渲染着它的高雅和品质。我喜欢这里。

我坐在贵宾室里，发型师帮我把长长的白色头纱取下来，换上了一朵白色雅致的头花，颇有法式风味。妈妈又帮我把那仪式感十足的婚纱拖尾，收在裙尾上身为之设计好的珍珠扣上，使之巧妙的变身成一条行动方便的婚纱简裙。我喜欢这样，不累赘。

从城堡的正门开始，已被来宾们有序的排成了长龙，婆婆瓦莱丽来提醒我们得赶紧开始迎接入场。就这样皮尔拉着我的手来到正门口，站在阶梯的最上层逐一的迎接来宾。

迎接来宾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有些国家需要新人点头或握手，而在法国则需要行亲吻礼。由左到右在对方的脸颊上各碰一下，并同时在嘴上发出亲吻的响声。每一位来宾在见到我们都会说上一声“felicitation”表达恭喜，我们随之回复的“merci”来回敬我们的感谢。

就这样我和皮尔不知道接待了多少人、亲了多少下。我只知道我们俩化身成了一对幸福的“啄木鸟”需要勤勤恳恳的做好亲吻工作。如果你问我的感觉，我得说，这工作真的棒极了！当天来了300位来宾，我和皮尔一共送出1200下吻，也同时得到1200下吻。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比收到亲吻更让人愉快的事了。那就好像泡在了浴缸里，所有的亲吻都变成了泡泡，而每一个泡泡里都是美好的祝福。

城堡里已聚满了人，在迎客厅里的小型音乐会也开始了演奏。乐器连着电子线、演奏人拨动着琴弦、演唱者的红唇通过麦克风，将动人的音乐透过音响传出。数个打着领结的服务员，端着盛满美酒和美食的托盘，穿插在人群中。盘中有红白葡萄酒、以及冒着气泡的香槟酒，还有适合孩子们喝的各式果汁和饮料，当然少不了精致的杯中食（小分量的食物被精致地放置在小型的杯子中，杯中放置小勺，方便用餐者一口食用）都被完美的传送给了来宾手中。

 

皮尔拉着我的手在人群中穿梭，围绕着我们周围的是欢快交谈的人群、欢快动人的音乐、酒和食物的香气，还有我和皮尔的拥抱和欢笑。我的手里拿着香槟，饮用时，那酒中跳跃的气泡调皮至极的蹦到了我的鼻尖，将它饮下，那晶莹的液体流向我的舌头，又流进我的喉中，并化成快乐的小分子在我的全身的血液里奔腾。我们和众人一起举着手里的酒杯，用无可按耐的高涨情绪高喊“sante”干杯。数不清的玻璃酒杯被高举到半空，又被流进了欢腾的人群里。皮尔的眼睛常落在我身上，我的目光也常被皮尔所牵着，我们俩的眼睛彼此分不开，也不想去分开。

 

我回到贵宾室，妹妹正舒服的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我往她身旁的沙发上一摊，同时脱掉了高跟鞋喊着累。妹妹暖心的在一旁摸了摸我的腿，捏了捏我的肩。她总是这样好，比我更像一个姐姐。

 

回忆：我上了初中，妹妹上了小学。有一晚我发烧，整个晚上我喊着难受，妹妹便睡在我房里，她一会跑到厨房里给我拿水，一会跑到客厅里给我拿药。还时不时的轻声问我“姐你感觉好点了吗？”直到了第二天，我才知道，妹妹当晚和我一样也发着高烧，但她却没有啃上一声。每次想起这事，总能让我惭愧好一会。

 

午餐后众人都聚在了花园里，摄影师把照相机架在那里，叫唤我和皮尔来照相。

 

皮尔的兄弟团耍着酷，集体神气活现的摆弄着自己的领结，后又集体把皮尔扛起来后又抛向空中。你若在相片里找到皮尔一张兴奋而惊恐的脸，可不要疑惑。

 

摄影师喊来女士团，又把皮尔安排坐在中间，成为那花丛中的唯一绿叶。这可把女士团乐坏了，在大家的一通争先恐后以后，皮尔的头发被抓成了刚孵好蛋的鸟窝，皮尔也显出一副无可奈何。至少他看明白了一个真谛，那便是：女人多了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我猜摄影师对自己的计划很满意，因为他接着又喊来了男士团，并依葫芦画瓢的把我安插进去，做那一枝独秀。就在所有男士们商量把我举起来的时候，我赶紧喊出一句震慑八方的回应：“noboby touches me !” 谁也别动我！或许是我的气场太足，又或许是我的反应太快，所有男士们可是被我震得一动也不敢动，我心里感到好笑，脸上却得憋着。为了缓解气氛，我又显温和的解释道：“我更喜欢站着照相，严肃点先生们。”就这样，一张体现我稳如泰山的男团独秀的相片生成了。结尾为了表达我对大家的尊重和配合，我一边走下台阶一边伸出赞许的手势说 “good job gentlemen！” 干得好，先生们！我喜欢这张相片，因为我像极了一位有模有样的领导。

接着摄影师请来了我父母和妹妹，我和皮尔面对面的站着，妈妈和妹妹站在我的身后，爸爸站在皮尔的身后，我们就像两个迎面相遇的队伍，相互招手遥望。这是我们的全家福，也是我们全家第一张全家福。

 

回忆：这天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妹妹拿着作业本来敲我的房间门。

“姐姐，老师布置了作文，我不会写。”

“写什么？”

“写我的爸爸。”

“这有什么不会写的？你就把你对爸爸的长相和一些经历写出来就行了！”

“爸爸常常不在家，我对他没有太多的印象啊。姐你能帮我写吗？”

“当然不行！这是你的作业，又不是我的作业！再说，你要是印象不深，你就去找找相片，全家福什么的！”

“我找过了，没有找到全家福... ”

 

摄影师一下一下地按着他手上的快门，时光就这样被他全部记忆了下来，

把那些原本流失在时光里的珍贵时刻，完整的储存进了电子芯片里，这样，也便不再担心记忆的长久了。

 

我和皮尔手牵着手沿着湖边散步，四周很安静，两只天鹅在湖上悠闲的飘息，只能听见我们俩的脚步声。皮尔用手搂着我的腰，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前，皮尔一边用手捧着我的头，一边把他的唇印在我的额头上，轻柔复苏进了我心里。

“宝贝，你今天开心吗？”

“当然，我开心极了！太多美好的，我的眼睛看也看不完，谢谢你皮尔！”

“该说谢谢的是我。所有的美好，都是因为你在我的身边。谢谢你嫁给我，妮娜！”

“有你的爱，我就是最幸福的！”

“我也是最幸福的，因为我有你！“

这有关幸福的话题，让我回想起我和妹妹曾经的谈话...

回忆：我上了大学，妹妹在上高中，这天妹妹突然告诉我她有了男朋友。

“姐，我有男朋友了，我想和他结婚！”

“什么？你发疯了？你才多大？”

“和年龄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太小，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

“和爱情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又关系！没有爱，怎么会幸福？”

“老妈爱老爸，但老妈幸福吗？”妹妹有些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但如果不为了幸福，结婚又为了什么？“ 我也激动起来

 “为了有一个家，一个属于我自己的，温暖的家！” 妹妹眼神肯定

 

妹妹曾经的话依然清晰，我不自觉的把皮尔的手拉得更紧些。或许我和妹妹对幸福的定义不同。对于我，那幸福是爱，而对于妹妹，那幸福是家。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对错之分呢。

傍晚，我和皮尔缓缓的返回城堡，小姨在门口迎向我们说，婆婆瓦莱丽那支家族为我们的婚礼准备了一份礼物，说完便向我们提送了两张彩色打印歌单。

迎客厅里已站满了人，有几个孩子还坐到了大人的肩膀上。皮尔牵着我的手站在人群的最前端，正对着小舞台，上面站着婆婆瓦莱丽和小姨两姐妹，和姥姥和姥爷，以及姥爷的三个兄弟姐妹一大家子人。

 

 

人人的手里都拿着歌单，除了有法文，还有被翻译出来的英文和中文。

歌的名字是《 Tout le Bonheur du monde》，中文《世界上所有的幸福》。随着音乐的缓缓响起，妈妈和小姨的声音最为突出的被传扬出来，

所有人跟着欢快的节拍拍起了手，我和皮尔也跟着韵律不由自主的晃动着我们的身体。

 

歌里唱着：

我们希望你们能拥有世界上所有的幸福！

希望能有人牵着你们的手，让你们前方的道路不在有任何艰险，并带着你们去到那最宁静的花园。

我们希望你们能拥有世界上所有的幸福！

希望阳光照去所有的阴影，让你们的明天只有温暖和快乐，并带着你们起航到那幸福的海洋。

我们希望你们能拥有世界上所有的幸福！

我们愿为你们做着全部能及的贡献，让你们的所有梦想都能全部实现，并让你们所有的快乐都能如约而至。

我们希望你们能够拥有世界上所有的幸福！

 

朗朗上口的旋律，温暖至心的歌词，还有婆婆瓦莱丽由衷的深情表演，我的眼睛不禁湿润，我知道这是来自妈妈心底里最真实的心声，因为她是皮尔的妈妈。此时，我的心就如那被放进爆米花机器里的玉米粒，一颗一颗的爆出那感动的米花。

 

演唱结束以后，皮尔和我一同去拥抱瓦莱丽，我们三个人的额头碰在了一起的那一刻，眼泪都忍不住的流了下来。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比爱更加美好，比真实更加可贵的。

 

晚宴将在9:30分准时开席，来宾们都在陆陆续续的往宴会厅里走，那里已布置好了婚宴餐桌。我有些不安的拉着妹妹与我一起进了洗手间，我在镜子里检查着自己脸上的妆容，又拉了拉婚纱的肩膀蕾丝。妹妹在我的身后整理有些打褶的裙摆。

“一会的晚宴，我安排你坐在妈妈的右手边，爸爸坐妈妈左手边，我挨着爸爸坐，这样安排你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只要老妈挨着我就行。”

“你还在生爸爸的气吗？”

“这么多年了，他依然认识不到他的错误... ”

“你不该执着与那些过去了的事上。”

“姐，可难道过去了的，就证明它不存在吗？那对于老妈和我的伤害呢？... “

 

回忆：我参加了实习工作，妹妹在读高中。我在厨房里切菜，妹妹在碗池里洗菜。

“最近学校里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也没什么，就是我和酷奇妹决裂了。“

“为什么？你不是和她玩的挺好的吗？“

“她太能装了，总是炫耀。“

“她炫耀什么了？“

“她炫耀她爸给她买了这个，买了那个；她爸带她去了这里，去了哪里；他爸这样疼她，那样宠她... 烦她！“

“你羡慕她？羡慕她爸对她好是不是？“

“我没有！“妹妹有些气急败坏，停了很久以后继续说：”我没有羡慕她，我只是心里很难受，每当听到她炫耀有关她爸的任何话题，都让我的心很难受！我讨厌她炫耀这些！讨厌她说的这些，我却一点都没有！“

“你是不是怨恨爸爸？怨恨他和妈妈离婚？但你要知道，离婚是双方个的问题。“

“怎么是双方的问题？是他从来都不回家！是他坑了妈妈一辈子！是他做爸爸不称职！” ...

 

看着眼前长得比我还略高的妹妹，宝石蓝的伴娘裙穿在她身上显得那样优雅大方，她脸上画着淡妆，细细的黑色眼线让她显出成熟。

“我知道你和爸爸有心结，但姐姐希望你能够放下过去，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们的爸爸。” 妹妹没有看我，也没有再做回应。

 

9:30分晚宴开始了，皮尔牵着我在众人的掌声中入席。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暗花餐布，桌上除了放置了鲜花和红白葡萄酒以外，还有挂着人名牌的精致玻璃小瓶，里面装着色彩缤纷的糖果豆。

 

皮尔示意我一起和他举起香槟酒杯，和全场所有来宾举杯干杯，一声声 “sante” 意为健康的干杯下，晚宴正式开始。皮尔在饮下第一口香槟后，把他的吻送到我的脸上，我无意识下回应了一下自己的吻，红色的口红实实的印在了他的嘴唇上，我赶紧用拇指将其擦掉。险些将帅气的新郎打扮成了阴阳怪气的“老妖”。

 

晚宴的主题围绕着海鲜，随之端上来的前菜由带子和鱼子酱相互搭配完美的呈现。服务员又为我们每人斟满白葡萄酒，来与海鲜做完美的口感呼应。我一边向身旁的爸爸对着菜品和他做着介绍，一边把嫩滑的带子放入口中品尝。带子新鲜入口香甜，配合着年份和冷感适中的白葡萄酒，把带子的甜和葡萄酒的酸味融合得惟妙惟肖，我和爸爸在咬嚼中不自觉的点着头，表达出对食物的认可。皮尔也在品尝以后，给出很高的评价。我左右环顾，见大家都沉寂在融洽的气氛中，我又饮下几口葡萄酒，心情舒畅。

 

或许所有的暴风雨抵达以前都是风平浪静的，就如同当下一般。就在我享受着当下的融洽的气氛的同时，我内心深处那为之不安的，还是悄然而至了…

 

爸爸若有所思的放下酒杯，隔着妈妈与妹妹说起了话。

爸爸的声音带着几分忧虑：“和现在的男朋友相处得怎么样？是否有未来前景？”

妹妹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感到有些惊讶，她有些敷衍的回应道：“挺好的。”

爸爸听出了敷衍了事的态度，失望布满了他的脸。爸爸一定不明白为何他的关心换来的是冷淡。爸爸仿佛不愿看着这场谈话就这样夭折，于是他又一次做出了尝试。

爸爸加重了他的语气，用语重心长来形容最为恰当：“你和这个男朋友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短了，和你姐和你姐夫相处的时间差不多。女孩的时间可宝贵了，要是有未来就好好相处，要是没有未来，就应该快刀斩乱麻。”

妹妹或许没想到爸爸既然继续研讨她此刻不想继续的话题，她压低了她的声音，声音里添杂着烦躁：“难道所有的事都该有结果吗？难道在感情面前也能做到理性吗？我可做不到你能做到的理性！“

 

坐在爸爸身旁的我，听到这样的对话，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快要跳出嗓子眼，我连忙和爸爸转移话题，试图阻止他们继续谈论下去。但此时的爸爸被委屈、不解和牛角尖完全扣上了帽子，他完全听不见我说话。

 

爸爸压抑着他的声音，看着妹妹的方向说：“难道爸爸关心你也有错吗？”

这是一句有理但充满了指责的话，它就像是一个包裹着糖浆的小石头，丢在了妹妹的身上，却打在了她的心里。妹妹像是打开了尘封心底多年的湿冷小屋，她又像是一只被“逼”到墙角的“小流浪狗”，她做出了她人生里和爸爸的第一次攻击：“爸，你怎么现在才想到来关心我呢，是不是晚了一些呢？在无数个我最需要你的时候，请问你在哪里呢？“ 妹妹的话脱口而出，像一根脱了弓的箭一般，又快又准的射进了爸爸的心里。

 

爸爸仿佛因为身体的疼痛，回答的声音是那样微弱，但他还在做着他力所能及的“挣扎”：“我在给你挣钱。”

妹妹像是个下定了决心，要在她这第一场战争里高举胜利之旗一般，她乘胜追击的说出了那句如原子弹一般威力的话语：“不！你在忙着和别人生孩子！”

 

这句话一出，即便是坐在爸爸身旁的我，内心已被轰炸得体无完肤，我无比惊讶妹妹哪里来的这般虎劲蛮力，既然挑在这个时候给爸爸上起了“课”，她这是要“炮轰”爸爸的同时，一起“葬送”她姐的婚礼吗？我的内心无比惊恐，我的手心里冒着汗，心如死灰一般的等待着爸爸下一秒的反应。

 

是的，就如我内心预料中的一样，爸爸发怒了。即便我知道或许他并不想这样，但妹妹的炸弹不偏不倚的扔进了爸爸的雷区里，在他身体里的防卫细胞军队驱使下，爸爸的愤怒如同海里的地震，连环反应出的海啸驱使爸爸的大手拍向桌面，他粗壮的手指如利剑一般指向妹妹，并同时发出威严洪亮的训斥：“你再说一遍！”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我还没有意识到开始，便已结束。我内心世界最为担心和不安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即便我有多么不希望它发生。爸爸的愤怒吸引了全桌人的注意，所有人向我投来惊讶和吃惊的表情，他们在无声的向我发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我试着用自己生平以来最镇定的神态来回应此刻投来的所有目光，试图去平静此刻最为尴尬的气氛。而爸爸，也在这一片沉寂中默默地离开了他的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