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随笔散文感悟赤道蚂蚁文学 |
分类: 水木锦年 |
桐柏很老,像一个伫立河边,或在混沌的夕阳里,孤独散步的老人。
苍老的气息,在滨河路两旁的香樟树旁,轻轻颤抖几下,忽而又软绵绵地掉落在冷凄凄的草地上。各种颜色的垃圾袋,于轻微的风里,贴着地面,毫无节奏感,四处飞落。
那些端坐淮河岸边的老人,无事可做的时候,就只是盯着身穿橘黄色制服的环卫工人,看着他们一扫帚、一扫帚将过分散乱的零星碎片,一点点清理干净。
环卫工人们忙碌过后,这条寂寥的河岸走廊,又在无数老人空洞的目光中,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死角。
http://s6/mw690/001O8F6fzy7mkubILuRc5&690
每天,我送孩子上学回来,都能遇见几个熟悉或陌生的老人。他们似是约定,又似无意邂逅,三五成群地坐在通往二高中的桥两头。
秋冬季的清晨,这些老人们都裹着厚厚的棉衣,彼此互不说话,那种足以让路人都无法承受的寂寞,只是往深里想一下,都让人感觉到锥心的疼痛。
苍老,就是这样洒进了我的眼睛里。
老人们浑浊的眼球里,定然藏匿着热切而又羞涩的期待。虽然,他们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沉默,但也正是在这样安静笃定的氛围里,我终于找到了一种意象,来形容他们的眼睛。的确,他们的眼睛老了,像两口沉淀出淤泥的水井。
我很想知道,在这样的孤独里,老人们究竟在期待什么。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车水马龙与他们很近。那些伴随着速度和镜像,肆意交织的反射光,仿佛连接着令整个世界都为之动容的摩登之都。这些光线,在老人们无所谓的表情底下,隔着无限密集的车窗玻璃,瞬间哧溜飞驰而过。随后,各种程度的亮点,相互碰撞着,像散落满河的耀眼钻石。
只是,这些光却无论如何都洒不进老人们空空的眼睛里。
夜晚,在他们无处安放的期待里安眠。唯有辽远的梦,就像一件单薄的衣衫,被挂在山川凹陷的深谷里,落寞地临摹着所有的星河光尘。
http://s8/mw690/001O8F6fzy7mkudAvNt67&690
有一个老人,手持废旧报纸,蹒跚着从我身旁走过,我似乎闻到了孤独的气味。
孤独,怎会这样苦涩!
我从我的姥姥,想到我的父亲和母亲;又从我自己,想到我的妻子和孩子——曾经和将来,多么生硬的比对!
我忽然想起一只斑鸠。
那是小时候,姥姥和我爬了好远的山路,从一棵老高的柏树上,捕捉回来的“意外伙伴”。
在几乎没有特殊娱乐项目陪伴的童年,我和一只鸟的故事,从我们双双唱着歌儿开始,到它长大后,却在一声叹息里,被流放到岁月的长河里。
这只斑鸠被我和姥姥精心养育了半年。它长大后,姥姥得到一个“能让孩子变强壮”的验方,说是以成年斑鸠为主料,宰杀后,整只放入煨罐,再辅以散养的土鸡大腿,既不放盐,也不放葱姜蒜,连续煨制一整夜,第二天清晨醒来,最好连汤带肉一起吃掉。
用姥姥当时的话来说,小孩子吃了这样的斑鸠肉,最能“补亏”。
在和姥姥相依为命的那几年,对于她所说的每句话,我都信以为真。尤其是她每次在描绘我长大后,会变得如何如何强壮时,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时常会让我忘记当时的自己是谁。
想起那天早饭时,我意犹未尽地吃掉一整只斑鸠,至今都还记得姥姥端着自己那碗白米粥,饱含期待望着我的眼神。
时至今日,每每想起姥姥手中那碗米粥上随意洒着的咸菜,一种不可克制的悔意,瞬间爬进我的眼睑——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孩子,凭什么制造出这么揪心的过错和遗憾。
成长,教会了我很多事。
可是,当我慢慢懂了许多事情,却再也找不着姥姥了。
姥姥,你到底去哪儿了?这么久都不回来吗?
再说回那天夜里。
我想起那只斑鸠,它在姥姥的手心里挣扎,羽毛和血水,让寂寥的山村显得愈发悲壮。厨房里,灶台上,柴火炙烤锅底发出的滋滋声,还有水滴顺着白瓷盆往下淌的滴答声……
我听到那个世界,在姥姥的叹息里,随着一只鸟的离去,一声声唱起了悠扬的赞美诗。
姥姥用她潮湿的眼睛,抚摸着这个孤独的世界。而我,却一直盼望着,第二天醒来,有一个人来看望我们。那个人,可以不是父亲或母亲,可以不是舅舅或舅妈。
哪怕他是陌生人。
——这样也好。
想起童年,想起孤独,想起姥姥,我会难过。
在那些没人理解的回忆里,我和这个老人,面对安静的寂寞,别无选择地独自承受。
遗憾的是,我的成长,就像一台推土机,他以五年、十年、二十年为单位,轰轰隆隆地铲平岁月,然后再以一个老人的离开为代价,在我的生命里,砸出最撕心裂肺的诀别。
姥姥走后,我的眼底多出一个崭新崭新的墓碑。
起初,我根本没有办法去面对这种空空落落的无所依,这种离别,就像被某种妖魔毫无征兆地抽离了天空中所有的亮光,在深不见底的绝望里,明知道等不到重逢的时候,我却那般固执地想着与旧时光的重遇。
成长,教会我顺着往事的影子,把逝去的光阴逐个折叠。
姥姥的墓碑,时常也被我在睡梦里折叠起来,然后再装进我的背包里。
我知道,在我的老家,那一片温暖的山坡上,那里沉睡着一位英雄。我无数次策马扬鞭从她身边路过,路过寒霜,路过秋蝉,也路过我回不去的苍白长梦。
姥姥,为什么我飞奔的脚步,却没有办法,将你周围厚厚的黄土砸醒?
那么多老人,挨个从我的身边走过来,再走过去。他们沿着淮河岸边寂寥的走廊,把河水、泡沫,还有落叶,一次次送到河的下游,然后再折返回来,这样周而复始,却被我读出了最令人恐惧的孤独。
姥姥,是我的英雄!
她走后,我是谁?
我是亲爱的浪人;是亲爱的梦想家、旅行者;是亲爱的异乡人。
每一天,我的队伍里,都加入新的旅人。他们和我一起,也踏入焚梦的旅途。
孤独,像鲜花一般美丽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