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连根拔起的疼痛说爱你
　　
　                                                                  　 文/赤道蚂蚁
　　
　　或许是这个春天太过美好的缘故，生活的玩笑总是面带着或隐晦或邪恶的狰狞面孔，在这条前行之路上，与人迎面相撞。似乎打从桃花开完之后，我嘴巴里不知何时长出的智齿，已经频频发作成为最难以言状的咒语，奇痛无比的折磨，幻生幻死的恐惧，时常折磨得人彻底地从美好生活的一端崩溃下去。
　　
　　长达一个多月的疼痛，最严重的时候，一连几天都没有办法进食，在各种止痛药物的作用下，连半边脑袋都失去了知觉，整个人也整天都是木木的。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疼痛，它来源于真真实实的口腔感觉，四十多天的折磨，第一次让我对生命的消亡产生了如此巨大的恐惧。这种尖锐的剧痛，就像后脑勺的每一根神经都被一个个顽皮的野孩子死死地撕扯着，欲生不能欲死不休。
　　
　　平生最怕看牙医，这一次却不得不满城去找口碑好一些的口腔门诊。期间，也终于让我明白了除了疼痛、智齿、生活之外的好多诡异的事情。先是遭遇了不良牙医把智齿当做牙髓病变的作弄，后是经历了拔掉左侧病牙的黑暗鬼门关，直到昨天下午再狠下决心，又把右侧被之前的“庸医”倒腾成化学性坏死的两颗牙齿也拔掉了。
　　
　　我想，没有人会以平静之心面对任何一次牙科手术，尤其是在被折磨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从不同途径了解到的各种拔牙后果，甚至比拔牙本身还要可拍百倍万倍，直到人在麻醉的状态下，对生的渴望一直都攀附在顶点上。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祈祷大于恐惧，恐惧却无能为力，我轻轻的问医生，“我还能好吗”，熟悉的他们，当然是挑选最好的话来安慰我。
　　
　　躺着，并不意味着死亡；拔掉，或许就意味着新生。
　　
　　我想，我会活下去。我这么热爱生活，谁又会如此残忍的抛弃我？
　　
　　半个小时后，透过观察镜，我看到血肉模糊的那个洞口，心安了许多。病患即将消除的喜悦，让我留下了眼泪，我想我会好下去，一定会。
　　
　　更可怕的是手术后又陆续痛了好几天，与以前不同的是，这种稍微缓解些的疼痛，毕竟让人能勉强忍着睡着。
　　
　　睡着了，就没有了疼痛，只要能醒过来，还是尽量的睡得长久一些吧。
　　
　　接下来，便是发炎、消炎、退烧、再发炎、再消炎等繁琐的反反复复。还好，到最后总算平复下去了。
　　
　　口腔里好的牙齿已经所剩无几了，我还这么年轻，这个玩笑确实开得过了头。我每天看着被我从医院拿回来的这三颗病死的牙齿，它们被装进了福尔马林的玻璃容器里，依旧泛着那么强烈的寒光。看着它们，我在猜疑，它们肯定是来自前世的咒符，而我注定逃不过这一劫。
　　
　　我终于挺了过来，那么成功。明亮的曙光，透过落地的窗子投射进入我一个人的书房，没有了疼痛，生活是这般的幸福，这般的美好。我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亲吻自己熟睡中的两个孩子，终于可以平静安然地面对焦虑中的父母，终于可以在电话里告诉亲爱的同事们自己的现状……我最终又成为了当初的那个自己。
　　
　　每个人对牙医的怵头，或许真的是天生的，所谓“医者仁心”，走了这么长的弯路后，在这样无能为力的牙患面前，果真就是这般的无力，当你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钻头与锤具在自己口腔中肆意摆弄的时候，伴随着刺耳的牙钻声音飞舞的牙屑，满嘴流血的恐惧，总会逼迫着你有种把生命豁出去的绝望。
　　
　　只有亲身经历了这种现实的惊悚，你才能够确信可爱的自己有多么的伟大。有一个牙医曾经对我说过：“面对疼痛到无法治愈的智齿，最合理的办法就是将它连根拔起，这样也能拔掉你所有关于疼痛的记忆。”
　　
　　牙医说得真好，他终是拔掉了我所有疼痛的记忆。
　　
　　那些深陷绝望中的黑色日子，伴随着痛疼的隐退，终于暗沉了下去。此刻，我浏览着先前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所有的照片，真的很想哭。
　　
　　为了避免由死亡招致的遗憾，我曾经带着自己心爱的孩子游遍了周围所有美好的山水，我与她们变幻着不同的场景和不同的表情拍着照片，我希望很多年之后，她们依旧能够感受到我这个可怜父亲的存在，我只想能够像这些照片一样，存在于她们的眼睛里，我说过，我要和她们永远在一起。
　　
　　只是，对不起，我最亲爱的孩子们，爸爸让你们担惊受怕了。
　　
　　不怕，像爸爸这样，好不好？
　　
　　我给孩子们做着各种美食，然后再把美食拍成各种照片，都一一小心的存放起来。这种特殊的“晒幸福”的背后却饱含着眼泪，别人谁都不知道。我说过，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面带微笑。
　　
　　感谢，所有看到过我的人，我依然笑得这么好。
　　
　　那几颗魔障般的智齿被连根拔掉后，疼痛的记忆果真也不见了。
　　
　　这么长时间的恐惧和歉疚，还有对生命的绝望，统统也都像那些拔掉的牙齿一样，沉入了某一方不可见底的谷底。我站在原地，对着以后的成长，不缅怀，只是召唤。
　　
　　智齿。长大后所能记起的生长之痛。最可怕的是它一直生长着，这种钻心的疼痛，若一直存在，必将无法抵达安详的梦境。
　　
　　感谢。所有。
　　
　　我依旧还是好好的，隔着连根拔起的疼痛，我最想说给这个世界的，依然还是“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