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庄子》中的孔子形象
(2013-02-25 10:26:13)| 分类: 学术 |
编者按
本期中国文学板块共录用三篇文章,其中包括二篇古代文学方向的和一篇现当代方向的文章。其中古代文学部分的《浅析<</span>庄子>中的孔子形象》从本是道家经典的《庄子》何以会大量出现孔子身影这一有趣现象出发,通过对《庄子》中孔子形象的分析把这别样的孔子带到读者面前。而另一篇《醉情》则通过分析两位嗜酒诗人——陶渊明、李白在喝酒这件事上的不同表现,来体察其思想、性情上的不同,做了一番饶有趣味的对比。这两篇文章一篇析理精微,层次分明;一篇如随笔心情,清晰流利。读者时而掩卷一思,或有所得。现当代部分的《民族的灵魂——简论<</span>穆斯林的葬礼>中月亮的象征意义》则从女性命运、民族传统、美好信仰这三个方面对《穆斯林的葬礼》中月亮这一意象进行了解读。
浅析《庄子》中的孔子形象
黄保灵
《庄子》是庄子及其门人以及后学所编写的一本道家学派的重要著作,而孔子则是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在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时期,儒家、法家、道家、墨家并称为四大显学,各家的观点并不相同,在有的时候甚至有很大的冲突,而《庄子》一共三十三篇文章中却有二十篇提到了孔子,在《人间世》、《德充符》、《盗跖》以及《渔父》等篇中写到孔子的内容甚至占到了很大的篇幅。然而和儒家经典中的孔子形象有很大不同,《庄子》中的“孔子”自然是为了宣扬道家学说而服务的,为了更好的利用孔子来宣扬道家学说,《庄子》又会从哪些方面来塑造孔子形象呢?
一、道家思想的传播者
借孔子之口来阐述道家思想是《庄子》中塑造的第一类“孔子”,《人间世》中讲到这样一则寓言,颜回听说卫灵公作为君主残暴不仁,荼毒百姓,因而向孔子辞行说去卫国劝诫卫灵公要施行仁政,关爱百姓。而孔子却劝告颜回不要去,孔子说:“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这是说,上古时代境界最高的人,首先是保存自己,然后有余力再去管别人的事情,如果连自己都保存不了,哪有空闲去处理那个暴君的事情呢?这里的孔子主张人首先要为自己而活着,顺应天时自然地发展,不应该刻意的去改变社会现存的状态,像颜回这种妄想用仁义思想救世的想法是极端不可取的,很容易引火烧身,最终的结果是很可能你改变不了现状,反而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葬送了。
除此之外,《庄子》的《人间世》和《大宗师》等篇还借用孔子之口提出了两个重要的道家理论——“心斋说”和“坐忘说”。《人间世》提到孔子教授颜回“心斋”的方法,“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晋代的郭象在《庄子注》一书中对心斋进行了一个解释“虚其心则至道集于怀也。” 用我们现代话来说就是告诫世人要意念专一,排除干扰,专注听呼吸之气,因鼻息无声故不以耳听,而用意念听,功夫深入,意念联成一片,无须再着意于听,而是听其自然,听之任之地听,意念归一后,即停止听,渐入混沌境界,心的知觉失去作用,最后不知不觉地进入道家所崇尚的虚无境界。而 “坐忘说”则是在《大宗师》篇中孔子和颜回的对话提出要“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这教导世人不要受到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摒弃智慧形体,才能进入“大道”的境界。
二、道家学说的受教者
孔子在《庄子》中除了是道家学说的传播者以外,有很多篇目是写孔子虚心向道家学派虚心求教的事情,这也是《庄子》这本书塑造的第二类“孔子”。在《天地》、《天运》、《山木》、《田子方》、《知北游》等篇目均有谈到“孔子问于老聃”之类的描述,然后从老子的口中学到道家思想的精髓所在,比如《山木》中有一篇寓言最为典型,此则寓言说孔子在听了大公子任的劝说之后,大彻大悟,明白了自己以前企图带着自己的仁政学说周游列国和“克己复礼”的思想居然是多么的愚蠢,只有遵循万法自然的这一道家的最高原则才是真正的圣人。最后孔子“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此时孔子不再以匡扶周室和维护周礼为己任,而是将弟子遣散,逃到大泽当中里面与鸟兽为伍,真正的将自己身心回归到自然当中。
同样在《天运》中孔子在经过老子的谆谆教诲之后发出了“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的感叹,这句的意思是说很久以来,我做人不能随变化而变化,不能随变迁而改变,又怎么能去说服、改变别人。也就是说万物变化都是由“道”这一最高的统治原则所掌控,人作为万物之一也应该顺从“道”的掌控,顺应自然地发展变化,不应该刻意用仁、义、礼、智、信等繁文缛节去限制人性,因为这些都不是人天生自然而生成的,都是后天人为强加在人身上的,是违背了人的自然本性的,所以应该被抛弃。最终也得到了老子“可,丘得知矣!”的赞许。
《渔父》篇中写到孔子在向一个老渔夫问道的过程中,前后四次对老渔父“再拜而进”,有的文章论述本篇这么写的目的是为了肯定孔子“虚心求教的态度”(任振镐《<</span>庄子>的孔子人物形象论》),还有的文章认为是为了突出孔子是一个“拘礼循规的伪君子形象”(李霞、李峰《从<</span>庄子>中的孔子形象看先秦儒道冲突》),两种说法均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在笔者看来,孔子的四次“再拜而进”则是突显出了孔子对道家学说的心悦诚服,是发自内心的对道家思想和对得道之人的拜服,从这个角度的思考,则更符合《庄子》塑造这一类孔子的形象的目的性。
《庄子》塑造的第三类“孔子”是在孔子持有其本有的儒家思想出场的时候,孔子及其门人就成为了被抨击和批评的对象,本来“百家争鸣”时期各家互相攻击,维护自己学说的正统地位是比较平常的,儒家也曾经狠狠批评其他学说,《孟子·尽心上》提到“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除此之外《孟子·滕文公下》中说道“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由此观之,《孟子》当中对其他学说的批评不可不谓之尖锐和严厉。而《庄子》当中对孔子及其门人批评并不像《孟子》单纯采取直接批评的简单方式,而是通过直接批评、间接批评和孔子自我批评三种方式展开。
其一,《庄子》中对孔子的直接批评有很多,比如在《天道》中一篇寓言讲到,孔子想用“仁义”打动老子,让自己的书能够“西藏于周室”,所以竭尽其所学“于是繙十二经以说”,老子却丝毫没有认可,老子提出“仁义,人之性邪?”首先老子对孔子进行反问,你讲的仁义道德是不是人天生就带来的?既然道德仁义并不是人天生与之俱来的品质,老子又举出了世间万物固有常法的例子“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天地万物固有其本来的自然属性,人也固然如此,在老子看来,孔子的这一套学说使人丧其本性而虚伪造作,所以老子最后指责孔子“意!夫子乱人之性也!”
《盗跖》篇是历来大家公认的对孔子进行指责的经典之作,孔子是贤人柳下惠的好朋友,而盗跖是柳下惠的弟弟,为霸一方,是一个“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的极恶之人。孔子看不过去,就想用仁义去感化盗跖,结果却遭到盗跖的当面指责“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庄子》借用盗跖之口集中表现了对儒家学说的不满,认为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说积极入世的目的首先就是极为不端正的,儒家的目的就是为了博取功名,手段就是用“仁义礼教”之说束缚人的天性,偏要求人们做一些并不是其本来目的的事情,心口不一,所以从违背人的本性的方面来看,孔子及其儒家学说和盗跖的烧杀抢掠并没有任何的实质性的区别,因而天下最大的盗贼就是孔子和其儒家学说。
《庄子》中对孔子的批评并不全都是当面对其指责,也有通过别人对孔子为人和及其学说的议论展现出来。《德充符》中写到叔山无趾因为以前犯了错误,被人砍掉了脚趾,有一次叔山无趾想向孔子求学,却遭到了孔子的拒绝。孔子认为叔山无趾做事不谨慎,现在挽救已经来不及了。叔山无趾非常生气地离开了,最后叔山无趾在和老子聊天的时候说道“孔丘之于至人,其未邪?”,孔子这种明显违背其“有教无类”思想的事情,遭到了叔山无趾的强烈谴责,揭示了其虚伪的假面目。最后叔山无趾用了一句话总结孔子一生:“天刑之,安可解!”在道家看来,孔子一生的忙碌都是上天赋予给他的惩罚,使其自己身在桎梏之中而难以脱身,永远也享受不到人作为自然界一员应该享受到的天性。
其二,《庄子》曾在多篇中写了孔子穷困潦倒的形象。在《庄子》中孔子携带其仁义学说的目的是为了博取功名,而恰恰相反,孔子及其弟子的遭遇却是十分悲惨的。《山木》篇写到“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秋水》篇中也写到 “孔子游于匡,宋人围之数匝。”孔子困于匡和陈蔡之间这两件事事,历史上是真实发生的,《史记·孔子世家》都完完整整地记载了上面两件事的经过,但是到了《庄子》这部书中,却将这两件事反复的提及并且大肆渲染,将孔子受困加以夸大表述,使之更为生动形象,正是为了从侧面对孔子及其思想进行严正批评,说明了孔子的儒家学说在当时社会是根本难以行得通的,如果要强制实施,那么必然只能出现“围于陈蔡之间”的事情多次发生了。
其三,《庄子》当中还有一部分对孔子的批评是通过孔子的自我批评来实现的。在《大宗师》中孔子自我批评道:“丘,天之戮民也。”孔子意识到自己这一生的劳劳碌碌奔波于各国之间游说诸国都是因为受到上天的惩罚,正所谓“天刑之,安可解!”《田子方》中孔子说道:“丘之于道也,其犹醯鸡与!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从以上的例子可以看出,孔子用这种自我批评甚至自我嘲解的方式认识到之前的追求“仁义道德”的观念是错误的,从而成为道家学说的拥护者。
易中天在《品三国》这本书提到历史人物形象的问题,“事实上任何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都有三种形象。一种是历史的本来面目,我们称之为历史形象,这是历史学家主张的样子。第二种是文学艺术作品当中的面目,我们称之为文学形象,这是文学家、艺术家主张的样子。还有一种,是一般老百姓主张的样子,我们称之为民间形象。”《庄子》中的孔子形象无疑是易中天主张的第二种形象,即文学形象,文学形象和其本来历史真实必然是有差距甚至是相违背的,《庄子》中对历史上真实的孔子虽然有歪曲和丑化,但其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借用孔子为其道家思想传播而服务,从这个角度来说是可以理解的。
参考文献:
[1](清)郭庆蕃.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6.
[2]李霞,李峰.从《庄子》中的孔子形象看先秦儒道冲突[J].安徽史学,1996(1).
[3]任振镐.《庄子》的孔子人物形象论[J].江苏教育学院学报,1998(2).
[4]刘松来.《庄子》形象系列之我见[J].文学遗产,1987(2).
[5]高庆荣,黄发平.《庄子》中不同的孔子形象分析[J].通化师范学院学报,2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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