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秦淮

文/陈静

    今夜里，我撑一叶舟，沿着月光刻于水面的波痕，在秦淮河的水波间驻眸。

    掬泪水以沏茶，聚眸光以点灯。抚着潺潺流水泠泠绪风顾眸望远浅酌低唱。欲唤笙歌莺语秦淮旧梦，竟见鸿爪雪泥飘萍飞絮倏乎逝风。

    于是，我知道，八声甘州千重感慨，正是今夜的秦淮。

    六朝的金粉，盛唐的笙歌，都曾是这秦淮河水匆匆的过客，然而风流云散后，这秦淮河水只记住了明末的岁月。

    清茗淡茶不属于明末的秦淮。画阁飞轩，轻歌曼舞才是秦淮的面颜。历史把名士佳人都给了这个时代，给了这条秦淮。玉树临风，琼枝照月，正是才子名士的风度；秋水为神，琼瑶作骨，恰为歌姬佳人的柔姿。钱谦益，侯方域，龚鼎学……这批在中国文学史上卓尔不群，山海高云似的人物竟似乎在一夜间全都来到了秦淮。而娇迎这群精神轩翥，丰度翩翩的名士的，正是那琼枝璧月，各臻风采的“秦淮八艳”。《幽梦影》言：“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而这秦淮水波间映着“八艳”倩影竟皆是幽梦美人。她们或是淡扫蛾眉，薄施脂粉，轻启樱唇，微卷檀舌，任珠喉遏月，逸响回风；或是珠光宝气，晔晔照人，半偏云髻，斜倚香肩，任海棠照夜，芍药扶春；或是云光外露，秀气内含，琵琶轻抱，素手轻弹，任银瓶落井，鹤唳入云……而那些或是缓带轻裘或是英风锐气的才子名士，便在秦淮酌了酒，便在秦淮留了梦。

    “扇底歌喉窈窕闻，樽前舞态轻盈出。”开筵坐花，飞觞醉月，翠倚红偎，玉软香温。如此夜宴，文情到此，尽为宛转，言辞及处皆是缠绵。如此夜晚，银河倒映，明月中天。

    历史从未偏废过任何一个时代，在给予这明末秦淮旖旎绰约的同时，也给了他凄恻与短暂。

    也似乎是在一夜间，鸣雷震耳，飞石惊天。那奔腾浩荡尘土飞扬的北国铁骑竟挟风挥戈，漫天踏来。江南，在杏花春雨和小桥流水之间的江南，一夜之间，踏战史卷。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秦淮的丝竹歌乐已成哀嚎悲泣；秦淮的锦阁翠轩已成断壁残垣；而那秦淮的水啊，竟也尽流红漩——这是滴泣的鲜血啊，还是卸却的妆颜？！

    红颜薄命，黄土埋香，秦淮夜冷，伊人何方？风月依然，而倾城何处，燕子楼空亦华清梦醒。唯天宝之歌伴真娘之墓，昙花之影落倩女之魂。

    或许，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或许，这是一场夜梦的醒来。历史，从冢上烟雨，陌边芳草间走来，昔日的缭绕香云，缤纷花雨已永远地沉入了秦淮。

    明末的秦淮是一个梦与酒的时代，这个时代结束了，于是后人便只能在梦醒无酒与酒醒无梦间追忆与徘徊。

    ……

    今夜里，已注定无酒的我，捧一杯茗茶，在秦淮水波间驻眸了。或许是为了追思，或许是为了寻梦。

    情思赋罢，愁心流连，再回首时，已残月在天。

    载于知音《大众诗书画》2012年第1期，本博推荐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