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4月03日稽留峰北好林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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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农和杭州稽留山
清朝乾隆年间,在江苏扬州活跃着一批书画艺术家,主要是:金农、郑燮、黄慎、李鱓、李方膺、汪士慎、罗聘、高翔八人。他们大多出身贫寒,但性格却清高狂放,不愿走别人已开创的道路,而是要另辟蹊径。用书画诗词来抒发心胸志向,创作风格又异于常人,不落俗套。追求不同于古人,不随时俗,风格独创。故被人贬称为“扬州八怪”。
其中才气凌云,有着浓厚的学养和极富野逸文人气质的金农被列为扬州八怪之首。
金农,字寿门、司农,号冬心。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农历三月二十二日,出生于杭州府仁和县候潮门外钱塘江边的小村中。金农《冬心先生集》自序中有:“家有田几棱,屋数区,在钱塘江上,中为书堂,面江背山,江之外又山无穷。”
杭州候潮门始建于五代吴越时,当时因筑城以竹笼盛巨石,用车运去以定城墙的基石,故名“竹车门”。南宋绍兴二十八年(1158)竹车门旧基重建,因城门外不远处就是钱塘江,一日两次可听到潮水奔腾而来的涛声,故而改名候潮门。
南宋时的候潮门是临安城面向外部的重要通道,当时东南方向往来的旅客,必从候潮门进出。离开京城也同样,出候潮门至跨浦桥南位于钱塘江江岸上的“樟亭驿”(浙江亭)渡江而去。城内人欲去东南方向办事或游玩,也要从候潮门出入。南宋时,八月观潮是一项倾城而出的盛大活动,人们从候潮门直奔江岸,乃至帝王亦是如此。淳熙十年(1183)八月十八,孝宗皇帝奉高宗去浙江亭观潮,大队人马就是从候潮门而出。
当年候潮门外曾有很多楼宇,有映江楼、观潮楼、浙江亭,另有草阁、樟亭驿、映发亭、广陵候庙等等。
今天的上城区体育中心就是古候潮门的故址。近世以来因城市的扩容、道路的修建、江堤的砌筑,已极大改变了这里的地容地貌,但从古候潮门至钱塘江边也仅有五、六百米的距离。所以当年住在候潮门外的金农要自述,家“在钱塘江上,面江背山,”此中“背山”即杭州城内之“吴山、凤凰山”,而“江之外又山无穷”,则是指钱塘江南那一带青翠的越山。林逋《长相思》中“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就应是指这一段钱塘江两岸的青山。
金农幼时家境小康,有机会读书求学。古老醇厚的江南文化激发了他过人的天赋。十余岁时所作诗歌便为人称道。
金农成年后曾去苏州何焯家塾读书。何焯长于考订之学,又是著名书法家。对金农影响很大,后来金农的书法、金石碑板鉴赏得益于何焯颇多。金农20岁时曾到萧山拜访名宿毛奇龄,又往嘉兴拜访东南诗坛盟主朱彝尊,奉诗求教,得到前辈赏识。
金农素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志,青年时便携友漫游苏浙。37岁开始远游齐、鲁、燕、赵、秦、晋、楚、粤之邦,从而饱览了祖国的名山大川。
金农的挚友有同里乡邻,浙派篆刻开山之宗的丁敬,诗人厉鹗,人称“诗癖”的鲍轸,诗人、文学家杭世骏,儒商马日琯、马日璐兄弟,浙东史学大家全祖望,以及“扬州八怪”中的郑燮等人。
金农因在家族中排行廿六,自称“二十六郎”。其一生,更有许多外号,老丁、古泉、竹泉、曲江外史、稽留山民、稽梅主、昔耶居士、龙梭旧客、莲身居士、寿道士、耻春翁、金吉金、苏伐罗吉苏伐罗、心出家庵粥饭僧、仙坛扫花人、金牛湖上会议老、百二砚石富翁、三朝老民等多达二十六个别号。在这些别号中,较早所用的应是“稽留山民”之号,而且是早期用得较多的别号之一。金农的传世作品中,如扬州博物馆藏雍正十三年(1735)《隶书杂记》、故宫藏乾隆五年(1740)《记沈周叙事》、广州美术馆藏乾隆八年(1743)《王尚书古欢录隶书册》、广东省博物馆藏乾隆九年(1744)《“汲古处和”联》、上海博物馆藏乾隆十五年(1750)《墨竹图》、四川博物馆藏乾隆十五年(1750)《墨竹》、首都博物馆藏乾隆十六年(1751)《采莲曲》,还有网上可查到的《杖锡摩陀尊者图》、《马和之秋林共话图》、《九九峰如画》、《仿赵王孙墨梅》等作品都用了“稽留山民”之款号。
根据《金农艺术年表》记载,金农是49岁那年,从楚州返回钱塘,到稽留山中读书。《冬心先生续集》中有《稽留山中读书二首》,记录了其在稽留山的读书生活。
“上世重韦布,今人重犀龟。二者性各殊,赖有文字垂。女萝长恻恻,负木高纚纚。观物遗浮荣,岩壑无乖期。”
“先民隐于牧,羊豕亦同群。读书善解书,五十何苦勤。一荐凿坏遯,交辟毁车焚。果然槠山老,不失为征君。”
正是此番读书,金农给自己取号“稽留山民”。
“稽留”一词,是“淹留”的意思。词典解释为“延迟,停留。”《史记·龟策列传》:“还徧九州,未尝愧辱,无所稽留。”章炳麟《代议然否论》:“事有稽留则奈何?”指的都是停留的意思。可能在金农认识中,人在世界上就是一段短暂的稽留。
而金农读书的稽留山是一座怎样的山?山又座落于哪里?这是本文需要疏理确认的。
根据地方志记载,杭州周边有二座稽留山,其中一座在余杭县南,另一座在杭州天竺山。
北宋乐史《太平环宇记》卷九十三·江南东道五·杭州,记载:“灵隐山在县西十五里,许由、葛洪皆隐此山,入去忘归。本号稽留山,今立寺焉。”
这座稽留山,又称为稽留峰。
宋释道潜有《与愚上人宿天竺寺三首》其二云:“稽留峰北好林泉,珍重幽栖得所便。柏子烟中能宴坐,想无余习可攀缘。”点明了天竺寺在稽留峰北面。
宋淳祐《临安志》(施谔撰)卷八:“《祥符旧经》云:武林山,在县西十五里,高九十二丈,周围一十二里。又名灵隐山、隐苑山、仙居山。上有五峰,曰飞来,曰白猿,曰稽留,曰月桂,曰莲花。峰之前,有合涧曰武林泉。武林之阴,北涧之阳即灵隐寺。武林之南,南涧之阳,即天竺寺。"
清孙治《灵隐寺志》卷一·山水中有:稽留峰在莲花峰,峰形正,不偏,无别峰。迤逦倾亥,突兀之状,俗讹为鸡笼山是也。
皈依佛网则称:“中天竺法净禅寺位于杭州市天竺山下。周围有稽留、宝掌、中印、莲花、月桂五峰环绕,如佛掌五指,拱托梵天;又如莲花五叶,绽放西山。灵隐古刹则在佛掌莲蕊之中,堪称灵山宝地,佛国天然。上古尧舜时,许由因不愿做官,遁迹山林,曾在此隐居,故山名“稽留”。但此说巨赞的《灵隐小志》认为:稽留峰为中天竺法净寺的主峰。《太平寰宇记》云:"许由葛洪皆隐此忘返,故名。"是不对的。考东晋永和年间有许玄字远游者,建思真精舍于峰下,著诗十二篇,论神仙之事,王羲之和他为世外之交。"玄"与"由"音近,因而以讹传讹。
金农所撰的《冬心先生三体诗》中则有:“心出家庵在稽留山,予避喧之地也。庵中耳目清供,一物之微,皆可入诗。谀人不如谀物,谀物无是非也。”诗云:
“种竹竹无算,风嬉云幽幽。一竿吾懒取,去钓东诸侯。”
“九秋晚菊劝酒,二月红兰笑人。游山却有阮屐,挥肩而无庾尘。”
“石女嫁得蒲家郎,朝朝饮水还休粮。曾享尧年千万寿,一生缘发无秋霜。”诗中提到稽留山的环境和风物。
解读此文可得知:稽留山中有金农的“心出家庵”,(金农自号“心出家庵粥饭僧”)所以这里是他逃避喧闹的地方。而诗中“曾享尧年千万寿,一生缘发无秋霜。”应是指许由(许玄)隐居于此山。
除此以外,在余杭县中泰乡白云村也有一座稽留山,且同样被当地乡人讹叫为鸡笼山。
这座鸡笼山,又称石膏山。
《太平环宇记》载:“石膏山在县西五十七里。《钱唐记》云:山出石膏若雪。又,县亥地有狱,狱左右亦有石膏,雨霁时出,药用为最。一名稽留山,无毒兽恶虫。”文中“县西五十七里”就是指钱塘县西面的五十七里,正好是从杭州城至今天的余杭区中泰乡白云村鸡笼山的距离。而“一名稽留山”就是说石膏山就是稽留山,因为石膏是中药,故“山无毒兽恶虫。”
清嘉庆《余杭县志》卷七·山水,则称此山为“白泥山”,“白泥山,旧白泥山在县南一十四里,新白泥山在县南一十二里。山土纯白,谓白土石是也。居民皆采取以市利,今则空其半矣。”
同书有清陆顺豪《游稽留山记》一文,讲到其在洞霄宫访师,前去白泥山游玩的情况,文中说“若从余杭城去白泥山应从南湖石门桥西畔沿溪向西南行。”而从洞霄宫前往则“别有近路,从九曲岭南下路夷稍远,而从金筑坪翻越而下行七里可至鸡笼山,白泥山比鸡笼山更近。由于金筑坪南面险峻难行。故作者选择了从金筑坪翻山前往,文中有:“余以养息一夜,往时粗从险,归途宜从夷,乃短衣曳杖从金筑坪而南。”其翻越金筑坪后所见是一片四围皆山的平畴(平坦的田地),“田舍溪桥种种具体,恍然别一乾坤。群山如拨黛、如挼蓝,独西南一山则作淡白色而奇峭摩云,几欲摇银海而生花,名曰白泥,洵非诬也。余意欲观鸡笼,故舍西南一路。”一路上见到山脚凿石处石色莹白,经过之处大半是白泥山趾,所以这里的石头都是白色的。向左,则是鸡笼峰高插云霄,好似青瑶琨琢就一样。让人不由咄咄称奇。林壑中隐隐有红墙蔚起,健步而前就见到山门,额曰“石云禅院”。在禅院一座小殿中见到一方碑刻,碑名“禹航稽留山石云禅院记”由王约园撰文,董烷书于康熙十六年岁丁已,碑文记叙了此院开山祖师澈澄的事迹,还有捐助董事诸人之名悉附刻于碑上。
根据此文可知白泥山与稽留山并不是同一座山,此与《太平环宇记》关于石膏山一名稽留山的记载是相左的,但二书记载的方位则是相同的。
分析比较以上二座稽留山的情况,金农读书取号的“稽留山”,应不会是远在五十多里外的余杭中泰乡那座鸡笼(稽留)山,而是杭州灵隐旁边的鸡笼山。
从网上查到了《扬州八家史料》一书作者顾麟文的考订文章,顾认为金农读书的“稽留山在浙江杭县天竺山,唐尧时许由隐居于此,名许由峰,后讹为稽留山名”。
在张庚《国朝画征续录》中也有关于金农稽留山民之号的论述:说金农“持论不同流俗”“精鉴赏,善别古书画真赝。”“年五十余始从事于画,涉笔即古,脱尽书画家之习。”“初写竹,师石室老人,号稽留山民”。浙江杭县天竺山,唐尧时许由隐于此,名许由峰,山上多蝉,蝉鸣“稽留”声,和浙语“许由”同音。金一生以清高自称,多不合时流之叹,故以“稽留山民”自号。
据此可认定,金农读书的稽留山就是杭州灵隐天竺一带的稽留山。
金农博学多才,乾隆元年(1736)受荐举博学鸿词科,入都应试未中,郁郁不得志,遂周游四方,走齐、鲁、燕、赵,历秦、晋、吴、粤、终无所遇。年方五十,开始学画,由于学问渊博,浏览名迹众多,又有深厚书法功底,终成一代名家。60岁后长居扬州,以卖书画为生。他博学多才,除书画艺术成就卓绝外,亦工诗词、擅篆刻、精鉴古。
金农是浪漫诗人,一生经历坎坷,曾由贫穷至大富贵,后又千金散尽。他又是不修边幅、无拘无束的野逸文人气质。晚年居三生庵、西方寺,四壁皆空,穷困潦倒,死后无钱入殓,可叹为人生之悲剧。
金农与临平区有缘,曾多次来黄鹤、皋亭山、临平山观景赏花,其《冬心先生续集》中有《过安隐寺泉上》诗:
扁舟五十里,到寺寺门清。突与老松遇,暗随孤磬行。
鸟时来石案,苔欲上山楹。爱此池头水,汲之双玉罌。
十年前曾泉上坐,松毛毵毵松盖大。
阴交翠扑六月寒, 热疿全消无一个。
今年重游泉上亭,长松拱揖如相迎。
可怜我老松不老,我发已白松仍青。
寺门砖塔影矗矗,抚松弄泉与僧熟。
临平山下晚泊船,又共汀鸥沙鹭宿。
侵晓行回桑櫨行,夜来雨止变作晴。
数峰有意露圭角,要试先生双眼明。
扬州八怪中的罗两峰(聘)是金农弟子,与他感情很深,尤其崇拜赞佩他的诗画和分隶。其《香叶诗存》中有:“冬心先生真吾师,渴笔八分书绝奇。”之句。
乾隆三十年(1765)秋天,金农殁于扬州三生庵僧舍,年七十八,旅殡萧然,仅遗一女,及一只洋种狗“阿鹊”而已,生平著作及铭赞、杂文已多散佚。两峰多方搜集,编成一集,又成《冬心诗意》一册,凡十二帧,布置幽奇,点染间冷,使乃师的诗倍饶生趣。并竭其资力,将冬心遗榇(棺材)运回杭州临平山的黄鹤垄。是年罗聘三十二岁。(高拜石《古春风楼琐记》(三)神仙眷侣——罗两峰方白莲夫妇)
另有研究资料记载:金农逝世于乾隆二十八年秋,其中年丧妻,无子,惟有一女。乾隆二十九年九月,由同里好友杭世骏筹资,弟子罗聘夫妇、项均扶柩归葬于仁和县临平星桥黄鹤山中。
金农生于仁和,长于仁和,扬名于扬州,载入于画史。晚年客居扬州,但思乡之情始终未变,在他后期的诗中、画中,梅花题材的极多,这是也许是他怀念故乡西溪的野梅和超山十里梅花,以咏梅、画梅来寄托对家乡的思念吧!
金农有梅花诗:
老梅愈老愈精神,水店山楼若有人。
清到十分寒满把,如知明月是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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