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宝哲
看到《中国楹联》2010年第一期所刊梁石先生“对联乃‘国粹’之声韵辨——驳对联创作以新声为主导论”的文章,为之一惊。作为中楹会评审委员会委员的梁石先生能够这样对新声倡导者挥动大斧,真是不可思议!梁石先生是联界楹联创作、楹联书法、楹联出版三拔尖人物,对于他在联界的影响笔者是十分敬重的,但是敬重并不等于盲从,不等于认同他的所有观点,读罢梁先生这篇大作后,对于其歧视新声的偏见真是无法苟同。
梁先生论文的正题是“对联乃‘国粹’之声韵辨”,看来是一篇说理辨论的文章,愚以为辨论问题首先要具有平和的态度,大家在辨论中都是平等的主体,应当允许别人发表不同的意见,如果别人讲得有理,就应当对自己的意见作出修正,这就叫包容的态度。可是梁先生论文的副题:“驳对联创作以新声为主导论”就缺乏这样的肚量。一个“驳”字就剑拔弩张地把自己自封为正统权威的代表,而视对方论点为异端邪说,从而使辨论缺乏探讨与商量的气度和氛围,这是令人十分遗憾的。
现在让我们引用梁先生文章中的一段话,来看看梁先生是怎么提出问题的。梁文说:“近期,不断有一种声音充斥耳廓,即在对联创作中,应以新声为主导。换句话说就是:作者在对联创作时,应按现代汉语的声韵调平仄,尤其是在参加征联赛事中,不用新声而用古声(平水韵)者要加以说明。更有甚者,在某地的征联赛事启事中,白纸黑字地写道:“参赛作品要求使用新声。集句、用典、引文应注明出处。”(喂!有没有搞错。你只允许用新声,何来集句、用典、引文?贻笑大方也!)我的天哪,当下联坛是怎么了!竟有如此霸道武断者,只许新声生,不准古声活。看来在对联创作中,扼杀古声的论调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出于对中国对联艺术的挚爱,为了守住对联乃‘国粹’的神圣地位,促成对联这一传统文化的‘申遗’成功,也为了当前对联发展的大好前景不被“新声主导论者”所断送,故很有必要大声疾呼,大胆公开地在此就声韵为对联国粹艺术作辨。”
由以上内容不难看出梁先生对新声主导论者的偏见是何等根深蒂固!上文的不足或破绽,表现在对以新声为主导作了片面的理解,既然新声是主导者,必然还有为辅者,这就说明以新声为主导并未排斥古声,没有人说过要扼杀古声。联赛要求注明新旧声的事,笔者前几年阅读征联启事时,常常会发现是要求用新声者必须注明,而对古声是没有这一层手续的。近几年这种现象似乎很少有,至于有的联赛会不会反过来要求用古声者要加以说明,我还真没有留意,但从读过的无数征联启事看,相信要有也是极个别的,并不具有普遍意义,像梁先生所举某地联赛要求只用新声,那更是个别之中的个别了,何来“在对联创作中,扼杀古声的论调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的判断,况且这个判断与梁先生上文中“当前对联发展的大好前景”是自相矛盾的。是“黑云压城”呢,还是“前景大好”?我相信只要认真阅读过孟繁锦会长在中楹会六代会上的工作报告就会有明确的答案。梁先生说得太耸人听闻了。特别是“为了当前对联发展的大好前景不被‘新声主导论者’所断送”这句话确实是够雷人的,“新声主导论者”简直成了联界的“败家子”了,以这样的话语来对待全国联界一大批“新声主导论者”,这难道是公平的吗?梁先生这么义愤填膺,究竟是为了何来?
那么,梁先生的主张是什么呢?请看梁文的叙述:“对联从有文字记载起,经过宋、元、明、清、民国,其一路走来,脚步踏的是‘平水韵’。这种古声古韵构成了对联平仄节律的声韵之美。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变革,汉语也发生了变化,在汉字声韵上很自然地派生出了今声,又称新声。新声将不少仄声字,纳入了平声,在诗词对联创作上就出现了古声与新声的差异。按当下通融的办法即:作者在对联创作时可依古声调平仄,也可按新声调平仄,但在一首诗或一副对联中不能古新声混用。这是一种折衷的宽容办法,叫‘双轨制’。但是就对联国粹艺术而言,笔者认为对联创作应以古声为主,新声为辅。在投稿或参赛时,新声撰联需要说明,否则,就按古声加以评品与取舍。”
梁先生在上文中提到了“双轨制”,但按他的意思,“双轨制”不过是古声对新声的的施舍与开恩,所谓网开一面而已。因为梁先生后边接着即以对联国粹艺术为由,对执行“双轨制”有了保留,先说古声为主,新声为辅,并给新声提出了自报家门的不平等条件,如不遵从,最后干脆赤裸裸地一刀切,就按古声评品取舍,这还算什么“双轨制”啊!说明梁先生所讲的“新声为辅”只是个空挂的招牌,在实践操作中先生是不会容许新声有一席之地的。值得注意的是,梁先生所提办法正是他前述所谴责的翻版,梁前边指责要古声加以说明者为“霸道武断者、只许新声生、不准古声活。”明知如此,在同一篇文章中,先生却主张用这种办法对待新声,难道就不怕有“霸道武断”之嫌吗!这可是梁先生自己制造的判词,如果请君入瓮,梁先生可能就知道自己言之差矣!在今天的现实生活中,我们创作的作品是让今人看的,怎么能以古声为主,让古声大行其道呢?难道现代对联是专门为了供古人欣赏的?
为了证明自己说得有理,梁先生还举出了“在书法创作中仍然沿用繁体字,而且在品评书法作品优劣时,尚无以简化字书法为佳的先例。”并且以“京剧进入新时代,如唱腔念白都用普通话发音,就显得外行了。”……“经典唱段《贵妃醉酒》:‘奴似嫦娥离月宫’句中‘嫦娥’的‘娥’,唱腔发音为‘wō窝’,而不能唱作了‘ē娥’。假如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唱作了‘ē娥’,一定会招来整个剧场的哄堂大笑。”……“京剧的唱腔念白与现在普通话差别多多,竟无人站出来指手划脚。”感叹“中国对联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南宋淳祐年间创编的‘平水韵’已逾七百多年,却在当下遭到‘新声为主导论’的贬斥,同样是国粹艺术,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笔者对于书法是外行,对品评书法是否一定要是繁体字,写有简化字的书法是否犯忌,不甚了解,也不便臧否,但据笔者了解一些简化字本身就是从草体脱胎而来的,草体佳品能够获奖这恐怕是不争的事实。笔者也看过许多书法大赛启事,从来没有看到过简体字需要注明的要求,也未见过书法界有什么通融折中的双轨制或者是以繁体字为主,简体字为辅的规矩,况且书法艺术与书法实用是可以分开来的,由于楹联所具有的群众性,楹联艺术与楹联实用是可分的吗?这一切都说明楹联与书法是没有可比性的,各有各的特殊情况。另外梁先生所举的京剧唱腔念白都有传统的音韵要求,其发音都是爱好者耳能所详的,唱得符合不符合传统,行家皆能分辨。那么先生所说的古声发音,如今究竟有几个人能够说得清呢?连已故语言大师王力教授都说:“古代的四声高低升降的形状是怎样的,现在不能详细知道了。”(《诗词格律》第5页)从而主张“今天我们当然不可能(也不必要)按照古音去读古人的诗,”(同书第4页)那么,我辈普通人谁还会有超级智慧解读古音呢?显然楹联的音韵也是无法与京剧相比的。顺便纠正一下,“娥”的发音应是“é娥”,属第二声,阳平,并非梁先生所说是第一声阴平。“平水韵”也不是南宋淳祐年间创编的,而是刊于金正大六年的《新刊平水礼部韵略》,是金人王文郁领衔主编的,其时为公元1229年。宋淳祐间刘渊所增修的是《壬子新刊礼部韵略》,壬子年,即公元1252年,晚于王文郁二十三年,怎么能算创编呢?
接下来,为了说明新声主导论者的“不肖”,梁先生便虚拟对方的观点,设立靶子,然后洋洋洒洒、乒乒乓乓地批驳起来。梁文说:“如果按‘新声为主导论’来调平仄,历代一些名人名联都得划归不合联律的‘另册’了。”他将明代唐伯虎的一副楹联“小亭结竹流青眼;卧榻清风满白头”中的古入声字自作主张地按平声看待,接着便责问:“这样一改唐伯虎此联的格律成了‘仄平平平平平仄;仄仄平平仄平平’。请问这副名联还有何味道可品呢?假如唐伯虎地下有知,定会拍案而起指责今人之大不该。”他又举“再如脍炙人口的佳联:‘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上联末尾的‘出’字按新声调平,顿时出了天大的笑话。好端端的一副佳联被新声搞得连对联都不是了,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由笔底的叽笑嘲讽,足见先生对新声成见之深,新声在这里简直被描绘成人们不敢触摸的魔鬼了。但是笔者孤陋寡闻,目前尚未发现有谁愚蠢荒唐到要求古人按今声来调平仄,除了梁先生这么作践新声而外,请问谁能举出哪一位新声主导论者有此主张?欲加之罪而假造别人经不起批驳的观点来作靶子,批起来似乎很轻松、很痛快、很过瘾,很容易满足于自己的精神胜利。但是它的无的放矢,岂非是枉费功夫!
梁文中还列举了一些古仄今平的汉字,说它们“都以较高频率出现在古今对联作品中,如果都从新韵调平声,那么悬挂在名胜古迹、亭榭楼阁、酒楼茶馆、市井店铺门上的对联将会大煞风景。对联中原有的那种沁人心脾的韵味,将会变得索然无味,味同嚼蜡。”
真弄不明白,梁先生平日用新声说话阐理、沟通交流,不知何故对新声却能产生出这么大的芥蒂来。声韵美难道是古声的专利,怎么一用新声调平仄对联就会失去沁人心脾的韵味而变得索然无味如同嚼蜡一般。现实中用新声创作的佳联还少吗?只是梁先生闭眼不看而已!由于味觉不同,再好的新声联作也会被先生品为苦酒的。
在说到对联的“与时俱进”时,梁文说:“对联是中国古老而传统文化的载体,在形式上它不能‘与时俱进’地易为歌词、散文或者报告文学。”……“如果有人在对联联律规定的法则形式上(本文特指对联的声韵法则)搞什么新花样,轻则说是不懂对联乃国粹艺术为何物者;重则说即是无视对联传统精华的‘数典忘祖’人。”
真让人不寒而悚啊,新声为主导论者竟成了中华民族的叛逆,应当群起而攻之了!但是,这咄咄逼人的斥责能站住脚吗?试问是谁要把对联在形式上“与时俱进”地易为歌词、散文或者报告文学?这恐怕又是一个“莫须有”的虚靶子吧,以此来激昂慷慨地指责对方有道理吗?按照梁先生的说法,用今声是无法读出古联的韵味的,用古声该是怎么读呢?先生说得清楚吗?语言大师都不知道具体读音的古声,莫非梁先生真能读得出来么?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相信的奇迹。
梁先生还有一个“原生态”的提法,梁文认为:“当前中国对联‘申遗’的呼声日益高涨。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审定通过的‘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是什么?它应该是从形式到内容都是该国最具地方性、民族性、传统性并濒临毁灭危险的文化遗产。假如我们把中国对联的古老性、民族性、传统性、尤其是特有的音韵艺术性都改变成新的了,还有什么遗产可继承呢?还有‘申遗’之必要吗?所以站在国粹艺术这一高度来清醒认识当代联界现状,应该理直气壮毫不客气地说:在对联创作中以新声为主导论可以休矣!”
这真是削足适履啊!为了‘申遗’,对联的音韵艺术性就不应该变新,不应该发展,而只能保持古老性的“原生态”,打扮成“濒临毁灭危险的文化遗产”。难道让全国老百姓门上的春联都贴上孟昶的“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对联才能“申遗”?以此为理由宣称“在对联创作中以新声为主导论可以休矣!”真有那么大的底气吗?笔者认为,这种为了“申遗”而限制发展的观点是不可取的,真要把对联折磨到“濒临毁灭危险的”境地,这种“申遗”有什么必要呢?
新声为主导论不是谁说一声休矣就能休的。为了说明这一问题,我们可以探讨它的起源。笔者认为,新声为主导论是对古声统治联坛的一种对抗与反叛。大家可以回忆一下十多年前的情况,那时诗联界几乎是古声的一统天下,尽管国务院早在1956年2月就发布了《关于推广普通话的指示》,1958年2月全国人大一届五次会议又批准了《汉语拼音方案》,作为今声的新四声早己是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明文规定的现代语音。时间跨度已近半个世纪,但是今声在格律诗词以及对联的创作中几乎没有地位,一些有识之士为了争取今声的应有地位,推进声韵与时俱进的改革,曾经作了不懈的努力,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洪流。在这种形势下,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中华诗词学会在《21世纪初期中华诗词发展纲要》中把推广使用现代声韵列为主要任务,并提出了“倡今知古,双轨并行”的方针,这一规则也得到了联界的认可,联界也公开提出了实行“双轨制”这一规则。其原意是很明显的,使用今声古声悉听作者自便,大家互相尊重,各自发挥特长,古声、今声各有用武之地,则精于古声与熟于今声者必当鱼安水安,皆大欢喜。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一规则在贯彻执行的过程中遇到了阻力,受到了干扰,一些联界的组织与权威另起炉灶,提出了“以古声为主,以新声为辅”的主张,以此来搪塞“双轨制”,在具体事务中对今声仍然采取着漠视和排斥的态度,视今声为另类,奉古声为正宗。表现在许多联坛大赛虽然标榜“古今皆宜”,但却要求今声自报家门,最后评出的得奖联几乎为古声所垄断。在这种“厚古薄今”恋旧情结的驱使下,“双轨并行”在实践中已经变成“古声阔步阳关道,今声惊走独木桥”。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一些力主声韵改革的人才针锋相对地提出了“以新声为主,以古声为辅”的口号,来与恋古泥古风相抗衡。笔者当时就曾有一篇论文《应当理直气壮地为新声开路》,发表于《对联》杂志2006年第三期。这也就是说以新声为主导是在被歧视、排斥的情况下提出来的。
值得欣喜的是近几年来在联界上下的共同努力下,这种古声独霸的状况有了根本的改变,“双轨制”得到了较好的贯彻执行,并被规定于《联律通则》之中,在中楹会的领导下创建楹联城乡活动蓬勃开展,各种联赛此起彼伏,古声、今声联作群芳争妍。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把握时代脉搏,紧跟时代步伐的佳联如雨后春笋大量涌现。中楹会还把楹联文化进入校园作为楹联文化可持续发展的战略问题来抓,楹联教育培养新人取得了丰硕成果。这些成绩的取得是恋古泥古者所不敢想像的。因为如果按照他们所主张的“排斥新声,独尊古韵”那一套干下去,对联必然会被长期封闭囚禁在“象牙塔”中,脱离现实、脱离生活、脱离群众而成为少数人占有的“奇货”,对联的进农家、进校园、大普及、大发展就会成为子虚乌有的痴人说梦。
面对联界如火如荼的大好形势,请梁先生说一句掏心窝子话,现代对联离开新声能行得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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