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博友老船长（http://blog.sina.com.cn/u/1693768995）的散文《海美人》写出了大海平静温柔时的美，和他对大海的一往情深。继之，老船长又发了一篇《海美人也有发怒的时候》，描写大海的愤怒。老船长久经风浪，而我只有一次出海的经历，谨以一篇那时的航海日记应和老船长的“海美人”。)

（原载于《中国海洋报》）

今天海上的风速达15米/秒，在连日持续不断的劲风作用下，海浪又不可阻挡地演变成可怕的涌浪。那一股低气压的风暴终于从南到北追上了我们。听说如果从西澳大利亚晚出来两天，我们就会始终在这股风暴的威力之下，也许我们会被堵在港湾里出不来了。

早晨，天空乌云低垂，海水蓝里发黑，看上去正孕育着一场暴雨。经过长达半个月的漫长航行，快到作业地了，海况却糟起来，大伙的心里没好气。早饭时，电视里正在播放连续剧，海洋学家A说“无聊！” 可不是无聊吗？这些人吃饱了干什么不好，偏要把好端端的名著编成电视剧，明摆着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么！再一看屏幕里的人，个个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捏着嗓子念着台词，围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极尽讨好，果然是无聊！船长平日是不苟言笑的，今天也发了议论。船长说：晕船的人聪明，不晕船的人是傻子。只有左脑发育不好、平衡系统特差的人才不晕船。这理论很合我的意，听得我心里喜欢。

海洋学家B说，他上船十多天都没晕船，这两天却晕了，足见风浪有多大了。B是初次出海，最逗的是他原以为船会沿途隔三差五地见岸就靠，没想到马不停蹄一口气开这么远，也不曾想这是南半球，方圆几百海里皆是水，哪儿有岛屿可停靠啊？

下午我们想去实验室为即将到来的采样作点准备。可是那些瓶瓶罐罐在桌上都站不住，船摇摇晃晃东西也拿不稳，连人都站得踉踉跄跄。幸亏实验室的设计也象船上其它地方一样，考虑到海上颠簸，实验桌、架子等的边缘设计了阻挡，使物品不至于从桌边滑落跌碎。仪器设备也都额外加固，不至倾倒。在船上做事，要付出比陆地上成倍的努力。

到了晚上，海上的风浪愈演愈烈。夜里狂风恶浪，暴雨肆虐，风速从每秒15米上升至每秒22米，这已经是暴风的风速了。船在风暴中不仅前后颠簸，还左右摇晃。这样的摇法，不晕的人恐怕是太麻木了。

这一夜，最可怕的是各种声音。风声是尖利的呼啸，暴雨声铺天盖地，狂涛巨浪打在船体上，完全不是柔软的液体，而是金属捶重重打击的声音。海浪的力量着实惊人，说这个力量可以移山倒海，摧毁一座城市，现在我已深信不疑。我的房间在船头，平均每一二分钟就有一个巨浪越过高高的前甲板，掀在我的窗上，那声音是惊心动魄的。幸亏船上的窗玻璃是特种玻璃，象钢板一样坚实，否则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

与外面那惊天动地的声音相媲美的是房间里的各种古怪声音。卫生间里洗发精、肥皂盒、漱口杯、清洁剂罐子等都掉了地，不停地滚来滚去，那声音折磨得我头痛不已，只得咬牙起来把它们统统扔进一个塑料桶。桌上的水杯半夜翻倒了，赶紧起来抢救计算机。玻璃柜里的碗筷随着船的起伏左右两边来回滑行，碰在柜壁上发出的声音是有节奏的。衣柜的门没关紧，半夜忽然打开了，紧接着又重重地合上，教人心惊不已。最叫人惊疑的声音是从前甲板什么地方传来的，那是一种金属相撞的声音，从一端滚到另一端，往复不已，后来听船员说那是锚链的声音。总之这一夜，内外的交响乐通宵达旦，一直没有停止过演奏，一会儿惊心动魄，一会儿提心吊胆，在这一片混响中，黎明悄悄地来到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从窗户向海上看，只见乌云翻滚，浊浪涛涛。海上黑压压地，能见度极低。一个个大涌，象一座座小山包，此起彼伏。大海平素那醉人的蔚蓝色连影子都不见了，极目所见尽是煤烟色的波涛。“大洋一号”就在波涛中艰难地上下起伏前行。由于是顶风逆流行驶，船速昨天已由12节减为8节，今天又减为4节。为了在风浪中保持平衡，低速行驶、调整好船头的方向是必须的。然而最关键的也许是压舱，使船有足够的吃水，重心稳定。想到我们的水箱在澳大利亚刚灌过，底舱里还有好多青岛啤酒压着呢，心里便踏实坦然起来。“大洋一号” 是艘装备精良的现代科学考察船，能够抵御这种风暴。如果是几个世纪前的帆船，遇到如此风浪，只好随波逐流，等风停了，往往已经飘离航道很远。所以从前的航海，无法预料日程。

第二天早晨的饭厅里冷冷清清的，一夜的风暴，加上昨晚时钟又拨快一小时，起来吃饭的人寥寥无几。我一夜没睡，所以谈不上起床。早饭后我去实验室绕了一圈，那里也空无一人。我回房打开计算机，想记下这次的风暴。但是海浪一次次地掀在我的窗上，使我难以聚精会神。海水从窗缝里渗进来，弄湿了沙发。我很想去前甲板上看个究竟，是什么发出那金属碰撞的声音，可是根本过不去。掀上甲板的大浪一眨眼就能把人变成落汤鸡，最令人生畏的是海浪的力量，拍在船体上象重锤，拍在人身上，说不定能把人拍死了，不能为了这点好奇心送命。

从前去海边度假，在岸上倾听海涛的声音，非常诗意，不知道暴风雨中的海，实在有这么恐怖。太平洋原来也并不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