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于《世界日报》）

乌鸦是不是候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年冬季当密西西比河开始漂浮冰时，大群的乌鸦便在一夜之间从天而降。乌鸦群飞的景象蔚为壮观，几万只甚至十几万只乌鸦一起在空中盘旋，遮天蔽日，如同黑云压城，俯冲降落时又好象天空飘落下一场“鸦” 毛大雪。当乌鸦们站在河岸光秃秃的的树枝上时，远远望去犹如千万朵黑郁金香在枝头绽放。而千万只乌鸦齐声聒噪所形成的声浪，即使车窗紧闭也阻挡不了。冬季的河上，候鸟们早已南飞，留鸟们早已冬眠，在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中，乌鸦黑色的身影是河上醒目的点缀。

密西西比河在流经明尼阿波利斯市区附近时有一个断层瀑布，接下来又打了个大弯，河的上游和中游就在此分界，我工作的大楼正好矗立在这个弯口上。我常站在窗前居高临下俯视河上的景色。河床下切很深，河两岸树木茂密。夏天两岸的树木郁郁葱葱，秋天五彩缤纷，冬天来临后万木萧瑟，河上变得冷寂。可是乌鸦飞来后，成千上万只黑精灵或栖满枝头，或在河上盘旋，它们振耳欲聋的叫声打破了冬日的寂静。

冬天雪后初霁的日子，兴致好的时候我们会穿上雪地靴去河边踏雪。但是乌鸦们的吵闹实在烦人，它们的叫声时而粗厉，时而嘶哑，远远不是鸟儿应有的悦耳歌声。乌鸦聒噪令人想起“鸦雀无声” 这个词，真希望它们赶快闭嘴。乌鸦粗声大气惹人心烦的时候，我们不免会联想起它们的许多负面形象。乌鸦聚众，打架生事，人们爱用“乌合之众” 加以形容。“乌鸦觜” 则用来骂说话不吉利的人。乌鸦觜大贪吃，几乎什么都吃，只要不吃它的，它都吃掉它们。尤其乌鸦食腐，引起人们对它们的厌恶。

乌鸦得了这许多贬义词，弄得名声扫地，委实有些不公平。乌鸦嗓子不好乃是上天所赐，并非它的错。打架生事是为了争食争地盘，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已然，也不能归于乌鸦的错。乌鸦食腐，义务为大自然做清洁工，更是何罪之有？相反乌鸦“反哺慈亲” 是人鸟皆稀有的美德，乌鸦恋家，终身一夫一妻相守，这点更是薄情寡义之人所望尘莫及的。乌鸦失母后，“昼夜不飞去，经年守故林” ，故有“慈鸟复慈鸟，鸟中之曾参” 之赞誉。有趣的是，在东方传统中常被认为是不祥之鸟的乌鸦，在西方文化中，尤其是在北欧和北美，却被当作吉祥鸟，甚至被作为神鸟崇拜。其实乌鸦就是乌鸦，它所背负的负面或正面形象只是不同的文化所赋予的，是人类一厢情愿的结果。

乌鸦如果不开口聒噪，不失为一种很可爱的鸟。有一次我在林中小路散步，看见一只乌鸦也在不慌不忙地走路，步伐稳健，步履端庄，是鸟类中少有的善步行者。乌鸦性贪玩，人们常可以看见乌鸦们叼着树枝石子之类往河里扔，几小时不厌，弄不清它们这样做有什么意图。动物的行为人类很难理解，我只能想象这是它们的乐趣，就象我在穷极无聊的冬天观察一群乌鸦的行为一样。又有一次我饶有兴致地观看了一只乌鸦作精彩的飞行杂技表演。它从树枝上起飞后直插云霄，变成一只难以辨认的小黑点，连我这1.8的视力都快追踪不上了。然后这只小黑点在高空盘旋几周后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和果敢向下俯冲，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它起飞的原点，神色镇定，一丝不乱，我不禁从心里为它喝彩。

乌鸦很可能是鸟类中最聪明的，它会模仿人和其它动物的叫声，会使用工具，比如用石头砸开坚果，啄食其中的果核，用钥匙打开锁等等。经过训练的乌鸦甚至会作简单的计算。据说乌鸦的脑子与身体的比例在鸟类中是最大的，其智力可与家犬媲美。动物行为学家认为乌鸦的能力已经超越了它们在进化中的阶段，因此常常会作出诸如此类的古怪行为。

乌鸦如果是候鸟，也许它们的迁徙是逆反的？也许它们是从更北更冷的地方飞来，比如加拿大、阿拉斯加，甚至北极？无论怎样，多年来我看到的情形是当大雁和野鸭南飞后，乌鸦却飞到我们这寒冷的北国来了，它们每年冬季在这一带河岸上戏嬉徘徊达两个月之久。乌鸦的离去也象它们的降临一样，一夜之间忽然没了踪影。每年乌鸦撤退后，我知道漫长的冬天即将过去，春天的脚步已经不远了。

2009年4月18日

写于明尼苏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