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寺寻踪(五)(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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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梁再冰忆文修订版 |
(四)
梁思成的报告首发于1944年的《汇刊》。林徽因1937年7月约中旬的文字则奇迹般地留存下来。
梁从诫编《林徽因文集:文学卷》载有《给梁再冰》的信函并附有林徽因手迹:
宝宝:
妈妈不知道要怎样告诉你许多的事,现在我分开来一件一件的讲给你听。
文字见图
第一,我从六月二十六日离开太原到五台山去,家里给我的信就没有法子接到,所以我同金伯伯、小弟弟所写的信我就全没有看见(那些信一直到我到了家,才由太原转来)。第二,我同爹爹不止接不到信,连报纸在路上也没有法子看见一张,所以日本同中国闹的事情也就一点不知道!
第三,我们路上坐大车同骑骤子,走得顶慢,工作又忙,所以到了七月十二日才走到代县,有报,可以打电报的地方,才算知道一点外面的新闻。那时候,我听说到北平的火车,平汉路同同蒲路已然不通,真不知道多着急!
第四,好在平绥铁路没有断,我同爹爹就慌慌张张绕到大同由平绥路回北平。现在我画张地图你看看,你就可以明白了……
附图二
第五,(现在你该明白我走的路线了)我要告诉你我在路上就顶记挂你同小弟,可是没法子接信。等到了代县一听见北平方面有一点战事,更急得了不得。好在我们由代县到大同比上太原还近,由大同坐平绥路火车回来也顶方便的(看地图)。可是又有人告诉我们平绥路只通到张家口,这下子可真急死了我们!
第六,后来居然回到西直门站(不能进前门车站)我真是欢喜得不得了。清早七点钟就到了家,同家里人同吃早饭,真是再高兴没有了。
第六,现在我要告诉你这一次日本人同我们闹什么。
你知道他们老要我们的“华北”地方,这一次又是为了点小事就大出兵来打我们!现在两边兵都停住,一边在开会商量“和平解决”,以后还打不打谁也不知道呢。
第七,反正你在北戴河同大姑、姐姐哥哥们一起也很安稳的,我也就不叫你回来。我们这里一时也很平定,你也不用记挂。我们希望不打仗事情就可以完;但是如果日本人要来占北平,我们都愿意打仗,那时候你就跟着大姑姑那边,我们就守在北平,等到打胜了仗再说。我觉得现在我们做中国人应该要顶勇敢,什么都不怕,什么都顶有决心才好。
第八,你做一个小孩,现在顶要紧的是身体要好,读书要好,别的不用管。现在既然在海边,就痛痛快快的玩。你知道你妈妈同爹爹都顶平安的在北平,不怕打仗,更不怕日本……
(原文附注: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发生时,林徽因与梁思成正在山西五台山地区考察,7月中旬出山后方得知消息,于是急忙绕道平绥线回到北平。他们的女儿再冰此时正随大姑母等在北戴河海滨度暑假。)
梁再冰忆文以其独特视角为我们呈现了抗战时期林徽因先生的人格魅力:
我的妈妈是一个不大寻常的母亲。像所有的妈妈一样,她挚爱自己的儿女,但她给我的爱可能比一个普通的妈妈更多、更深;她是我的第一个老师,领着我从少不更事走到长大成人,但她以自己的文化修养和学识留给我的精神财宝,远比其他任何老师留给我的要丰富、持久;她也是我的朋友,是我最早和最特殊的朋友,同其他朋友相比,她是一个更能给我以支持、启发和鼓励的朋友。
文字见图,引自《珍集》
……
爹爹在建筑绘画方面以精美细致见长,而妈妈画的图则不如爹爹的干净漂亮。他们两人有时能够合作,相互取长补短,有时则不能……
……
当时我还不到8岁,妈妈在信中尽量用小孩能看懂的语言讲述他们的行程。信中还画了一张详细的地图,说明她和爹爹进、出五台山的路线……
这封1937年7月用钢笔写在毛边纸上的信,奇迹般地保存到了今天。1997年7月,我和老伴沿着60年前爹爹和妈妈当年走过的路线访问了五台山和佛光寺,心情十分激动。同时,我也更深地体会到当年他们千里迢迢、翻山越岭进行野外考察、测绘工作之艰苦,精神之可贵。
他们从山西回到北平时,这座城市还在中国守军手中。宋哲元的部队在北总布胡同我家门口挖了战壕,看样子要同日本人打一仗。爹爹、妈妈和他们的朋友们这时也决心“与城共存亡”。于是,周培源、钱端升、叶公超等教授全家大小都集中到了我家,家里一时集中了十多个大人小孩,买了罐头等物品,准备城里发生战事时用。但是,过了几天,外面听不到什么动静了。原来,中国军队已经撤出城区,日本军队随即开进了城。
北平沧陷后,和妈妈立即决定离开北平,目的地是当时看起来非常遥远的大后方—昆明……
梁再冰忆文也述及了前引抗战后期出版的《汇刊》:
《中国营造学社汇刊(简称《汇刊》)的恢复出版也是一件大事。《汇刊》是抗战前学社定期出版的高水平的学术刊物,抗战开始后停止了出版。抗战后期在李庄出版了两期。当时,李庄和宜宾都没有现代化的印刷设备,纸张的质量也比较差。我记得这两期《汇刊》是手写、手画后刻蜡版再石印的,文字部分还比较容易处理,绘图部分就相当困难了。当时学社的人员已有所增加,罗哲文先生就是这一时期参加营造学社的工作的(那时他的名字叫“罗自富”,因为同美国总统的名字罗斯福谐音,参参常常开玩笑叫他“总统”。)
这两期《汇刊》从刻蜡版到装订成册完全是手工操作的。我还记得装订时连外婆都参加了。妈妈为恢复出版《汇刊》花了大量心血、新出版的《汇刊》里还有她关于现代住宅设计的文章……
门厅楹联:国难不废研求六载清苦成巨制;室陋也蕴才情百年佳话系大师
工作室
我在1946年夏天参加了在北平举行的大学入学考试后,在这一年秋天进入北大西语系。入学后便住到了沙滩的北大女生宿舍—灰楼(这座建筑是在抗战前设计的,最初的设计是个方正整齐的三层建筑物,妈妈看后认为有点呆板,便在三层之上加了半层,我恰巧就住在这半层中—面向民主广场的“天字楼”)我平时在城里住北大,只有周末和假日才回清华。
沙滩灰楼,借自已故学长陶和谦先生
……
1949年3月,我离开北大参加了四野南下工作团。最初妈妈不同意我去参军,要求我至少等到大学毕业后再参加工作。那时我才读到西语系三年级,我不愿等待,坚持要走。妈妈很伤心,爹爹也劝我别走(他可能考虑到了医生在1945年所说妈妈最多再活“五年”的话)。当时这场辩论使我很痛苦,因为我确实也舍不得离开他们,但我们最终还是达成了妥协:我答应在“一年以后”回到北大,把大学读完……
引自《珍集》。另据相关著述,照片里还有张奚若教授之子女张文朴(前右)、张文英(后中),金岳霖(右起)、沈铭谦和林徽因之母等
1950年6月底我从汉口新华社四野总分社调回北京新华总社工作。回到清华园的家里后,客厅的情景使我大吃一惊:到处都是红、金两色的国徽图案—沙发上、桌子上、椅子上摆满了国徽,好像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国徽“作坊”。妈妈正全神贯注地埋头工作,其他一切似乎都暂时忘记了。
从这时开始,我觉得妈妈已经完全忘记了她自己是一个身患重病的病人,因此她周围的人往往也不太把她当病人看待。
新林院8号客厅中的气氛也变了。这里成了一个巨大的“工作间”,建筑系的师生们川流不息地来来往往。我那时住在城里,不一定每周回家,但每次回去都感受到家中浓厚的“国徽气氛”。
附注:
因发文屡次受阻,加之近期返疆几经折腾,忙中出错,本文出现重大失误,在此致歉。现增补部分内容和照片,删去部分文字和照片,以修订版重发,欢迎朋友们指正!
(因发文受阻,采分段自审后上传,请朋友们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