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有金属”吴寿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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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寿彭亚里士多德传记学术本色 |
(七)
1987年,吴寿彭先生“在整理本书手稿的过程中溘然长逝”。12年之后,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吴氏两部遗作——即前引文里的“本书手稿”:亚里士多德的《天象论·宇宙论》和《灵魂论及其他》中译本。
商务印书馆的“编后记”对译者和译稿作了补充介绍:
本书译文依据贝刻尔(I.Bekker,1785-1871)校订的《亚里士多德全集》(Aristotelis Opera)第三卷,牛津,1837年印本译出,同时参照了路白丛书希英对照本和其他版本校订。亚里士多德的著作版本,经过数百年各国校订者、编译者的考求,已相当完善。本书译者措意于前人的功夫,为每篇写了长序,增补了各篇的章节分析,编订了索引,并补充了大量注释,这些注释有的是国内外最近研究的成果,有的则是译者多年潜心研究的心得,故本书实为一部不可多得的译作。
本书译者吴寿彭先生1906年生于无锡,号润畲,1926年毕业于现上海交通大学机械工程系,1929年东渡日本考察“明治维新成功的缘由”寻求强国富民之道,先后在江、浙、湘等省军政机关任职,曾任海塘紧急工程处处长,工程局副局长,又先后在北京、青岛等地任铁路、水利、航业、化工、有色金属等企业中任专业工程师。主要译作有《苏联第一个五年计划》1929,《原子弹与世变》1945,《利玛窦传》1945,《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恶梦》1946,《芳济培根传》,《谟罕默得传》1946-1947。1957年后在商务印书馆的支持下,吴先生立志于古希腊先哲的翻译和出版,直至年逾八旬仍孜孜不倦致力于亚氏著作的翻译,在其匆匆的晚年连续翻译了《形而上学》1959,《政治学》1966,《动物志》1979,《动物四篇》1984,以后又完成了《天象论·宇宙论》《灵魂论及其他》等六巨卷,其严谨的治学精神和奋力拼搏的毅力实令人敬佩不已。
……
由于我们水平有限,仍不免有疏漏错改之处,敬希读者不吝指正。
(按:两部译作“编后记”大同小异,作者同为王立平先生;本文选自《灵魂论及其他》)
吴寿彭先生与商务印书馆合作近30年,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专心翻译亚里士多德,可谓殚精竭虑、死而后已。上述“编后记”某种程度上也可视为商务印书馆对于译者及作品的高度认同和肯定!
作为读者,我有幸读过吴氏发表于1980年的《亚里士多德传》,载《社会科学战线》编辑部编《哲学史论丛》。
吴寿彭论文(部分)
有别于上一节提及的专注于翻译作品的《译者附志》,《亚里士多德传》是亚氏的个人传记。对照阅读吴氏四十多年前的旧作《亞哩多德傳論》,可谓风格迥异、全然不像一人笔下的文字!且录几段吴氏原文与朋友们共享(注略):
……有些人说,亚氏为“半希腊人”,或认为他生长北方,故有非希腊的性格与情调,实际不然,斯丹季拉既是一完全的希腊人城市,亚氏父母两系又都是希腊种姓。
……亚氏入亚卡台米,留居院中,直到柏拉图八十一岁(公元前347年)逝世,从学凡二十年。柏拉图学院尽览当代各门学术而特重数学、天文和哲学。柏拉图六十三岁,自西西里回返雅典,亚里土多德方二十岁,专志读书,富于理知,刻苦奋勉,能博学反约。柏氏重加爱顾,题其所居曰“读书人之室”,又或称他是“学院之心”。当柏拉图在世之日,亚氏始终是院内忠勤的一员。他所作的柏拉图没世的挽词:
有诵其文,有瞻其行;乐此盛世,善以缮生。
表达了自己对先师无间的虔诚。迨既成达,其学术足以自立,他往往严厉地批评某些柏拉图学派,而仍然表明自己原属同门,于相互间思想的纷歧,衷心悃愊,不能自已。
……希腊古代学院是一群具有共通精神的学者的结合,基本观点相同,而各人遵循自己的途径,进行自由研究。二十年间,亚里士多德当然不仅只是一个门弟子;他帮助柏拉图整理学术资料,尤为用功。近代所见柏拉图所著,关于政治的几篇《对话》,可知亚卡台米中先时已从事世界各国政治制度的广泛研究。嗣后,亚氏在他所别创的吕克昂学院中,纂修《列邦政制》(《希腊诸城邦宪法汇编》),讲授《政治学》,虽多违忤师说,而先后相承,亚氏为学的脉络,总是有所秉受的。在物理学,及超物学(形而上学)等各方面,也是这样,他虽颇多新义,而一切著述,实际上,无不刻印着柏拉图思想的痕迹。
……雅典城外东北郊,约当吕加培托山
……亚氏曾为吕克昂学院订立院章,师生都以学术为职志,终身皈依于艺神,组成一种学艺“团契”(Thiathus),院士以旬日为期,轮流主讲某一门学术论题。也有同堂共餐的规定。还有按月“会语”(Symposion)的成例;亚氏给“会语”草订了规程。除了早课和晚课分别听讲以外,大家共同做着集体研究的功夫。他在创办吕克昂学院这十二、三年间,编著了大量的讲稿,现在流传的亚氏著作,大概就是这些讲稿的一部分,或其剳要。这些著作表现他具有希腊人求知的精神,爱奥尼族注重自然研究的风尚,和医业世家用心于实例观察与考虑的习惯;有时也从医学解剖和科学分析的功夫,进入哲学家的玄想境界。他所论定的学术分类纲领,一直保留到近世。于希腊当代许多学术部门的水准,他都有所提高,其中如逻辑,更可说是前无古人,而且在若干世纪后,也没有值得称道的继起。至于生物学部分所积累的知识,一直传到中古以后,才有近代生物学家为之接步。同时,这一学院因为注意实用之学,如伦理和政治,在雅典和希腊现实生活上所发生的影响,也可与苏克拉底或柏拉图相匹敌,而超过当时门徒众多的伊索格拉底学院。
……对各种陈死事物的静态,和现存事物的动态,都进行粗观与密观,考其渊源,也求其终结。凭他朴茂的性情,尊重古人的传统,而不厌当代的异说,接受贤哲的教训,也不遗常人的意见,亚氏在各门学术上,所建立的大部分的题旨与理论,能历二千余年的磨勘而不废,就因为他采取了实事求是的科学方法,而具备治学的耐心和勇毅的精神。
吴氏特别述及了“文体”的变迁:
希腊古代、专行韵文,才华都寄托于诗歌与诗剧。纪元前第五第四世纪间散文方才兴盛起来,演说家的语言渐渐见重于世人。但柏拉图的对话、虽非韵文,其内容犹在诗和散文之间。机锋敏锐,又时杂以寓言,世多爱其文采。亚氏晚年始把讲堂教说,录成文字,既不讲求辞藻,也没有剧情为之串插,体裁迥于柏拉图。只有《形而上学》、《政治学》等论文中,常用“设疑解疑”(aporiai)的方式行文,还遗留着“对话”(Dialogues)的余绪。他就这样坦直地概括德漠克里图(Democritus)以前,自然学家各宗派的分析方法及物质宇宙观念,和柏拉图以前,文哲各宗派的辩证方法及人生社会理想,叙录他自己对于自然和社会各门学术所归纳并演绎的一一事例,而各求其实旨。一般著作都缺少文采,而且简率,大都未经杀青,或章节残缺。迨流传既久,世人渐知其朴质无华,诚为学术论说的本色。于是大家认识了他博学、审问和慎思、明辨的功夫,的确是古来一个良好的典范。
以我个人的阅读体会,也许与作者写作之时的年龄、阅历、见识和学术修养有关,吴氏此篇《亚里士多德传》的文体更近于亚氏的写作风格:平实、冷静、客观、质朴。
如果可以“妄议”的话,吴氏此篇集四十多年对亚里士多德研究之成果——包括已从原文翻译了亚氏三部巨著——的心血之作,理应收录于——或附录于——吴氏翻译亚里士多德的译作之中。特别是出版于吴寿彭先生离世之后的两部译作,“对吴寿彭先生的追悼和纪念”的最好方式不就是呈现译者的最新——也是最后——的研究成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