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里”抑或“松陵”?——“自讼”笔记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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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讼”费青旧影说明修订 |
子日:“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公冶长》第二十七章)
阅读“国学大师”王利器(周扬语)的名篇《晓松书斋讼过录》,其“自讼”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王先生自道:
吾治学一生,以“不护己短,不掩人长”八字自律。良知护短则自以为长,而不知其短,即人有知其短而不肯以相告,则将毕生不知其短,不亦大可悲乎!宋人李之彦《东谷所见》有言曰:“一儒生以‘太行山’作‘代形山’,——儒生曰:乃‘泰杭’耳。其人曰:我亲到山下见其碑也。相争不决,曰:我二人赌一东道,某学究识字多,试往问之。学究曰:是‘代形’也。输道者怨之,学究曰:你虽输一东道,却教他念一生别字。”明赵南星撰《笑赞》据之而为之赞曰:学究之存心忍矣哉!使人终身不知“太行山”。吾读其书,不胜惶恐之至,乃兢兢焉以“不护己短”自警。我出书既已云多,错误亦复不少,兹将已发现者,公之于世,此亦引火烧身之一片诚意也,至希知我爱我的广大读者,有以进而教之!
王利器像,翻拍自《王利器学述》
在我有限的纸质作品里,业已发现不少的“史实”错误和文字瑕疵,每每想起,如芒刺在背。近日有暇,择其中一例“自讼”如下。
拙编《费青文集》(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文前附有几十幅旧影,其中一幅为费青母亲杨纫兰与五个子女合影,其文字说明为“费青的母亲杨纫兰1911年在吴江松陵镇住宅门前”与长子费振东等合影。
翻拍自《费青文集》
2020年,我应《中国法律评论》之约,在该刊第六期《影像》栏目发表了《不该遗忘的法科学人费青》,中英文双月刊《中国法律》2020年第六期也予以转载,据其封面语的“专业、权威、记录两岸四地法治进程”,拙文可能流传更广,相关“史实”更需经得起考证。
《中国法律》封面
我所引旧影多数出自费青先生相册,来源没有问题。上引旧影说明文字部分参考了著名的《老照片》刊物(珍藏版叁,山东画报出版社2000年版),题为《费孝通的母亲杨纫兰》,作者“张冠生”。其说明文字如下:
摄于1911年。地点:江苏省吴江县县城(松陵镇)富家桥费宅院内五开间正房门前。人物:费孝通的母亲杨纫兰女士和她的五个儿女……
《老照片》封面
因张冠生先生撰有《费孝通传》(群言出版社2000年版)等著,与费孝通先生有过交往,因而资料来源也较为可靠。
书影
近日细读费孝通晚辈亲属费宗惠、张荣华(女儿和女婿)和费皖(侄子)合编的大型画册《老来依然一书生》,该画册同样由群言出版社出版,出版时间为2004年,内收第一幅旧影就是杨纫兰与子女合影,但说明文字有别:
费孝通的母亲杨纫兰(1880年—1927年)在吴江县同里住宅前与长子费振东、女儿费达生、次子费青、三子费霍合影(1911年)。母亲怀中所抱的是8个月的费孝通。
《老来依然一书生》内封
我收藏有《费孝通在2003》(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一书,书中有费孝通口述、费皖整理的《暮年自述》,文中附录了此幅旧影,而且记录了费孝通的回忆:
我手头有一张1911年妈妈抱着我同哥哥、姐姐一起照的相片,有趣的是,照片上两个哥哥身穿幼儿园制服,手里拿着红十字小旗,这在90年前的中国是很少见的。原来是因为当时母亲在家乡开办了吴江县有史以来的第一家蒙养院(幼儿园)。两个哥哥是蒙养院的学生,所以穿着统一的服装(后来我也成了蒙养院的学生)。蒙养院的学生除了学识字,还做游戏、学跳舞、学唱歌,有脚踏风琴伴奏,那时候这些事都是很新鲜的。
文中没有说明此幅照片拍摄于(苏州吴江)松陵镇还是同里镇,但紧接着下一段文字提供了线索:
我的童年正处在军阀混战的时期,整个国家动荡不安,老百姓常常因为打仗而四处避难。我家也同样,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母亲就带着我们几个孩子,从县城逃回同里老家。这样的逃难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此段文字为《老来依然一书生》的说明文字提供了有力的佐证:斯时蒙养院设在松陵镇,但因战乱,杨纫兰常带着孩子逃回同里。
松陵镇松陵公园一景,本人摄于2015年
我于2015年6月曾前往苏州吴江的松陵镇和同里镇以及七都镇的开弦弓村探访,在苏州吴江老前辈于孟达先生的具体指点下,终于在同里镇原有牌匾“杨天骥故居”脱落的情况下找到了杨家旧宅。
“杨天骥故居”外屋角的“界石”,本人摄于2015年6月
于梦达先生曾任原吴江县(现为吴江区)县长之职,近日电话请教于先生,老先生明确告诉我杨天骥旧宅即乃父杨敦颐旧宅,也是费青及二姐费达生和四弟费霍的出生地。费达生口述里也曾提及:“我生在外婆家,同里的红塔堂”。( 费达生口述/沈汉访录、整理:“蚕丝人生”,载李小江主编《让女人自己说话——独立的历程》。)费孝通在接受费青弟子袁文采访时也明确说道,“三哥费青是在吴江同里镇平成里我们老家里生的。”更重要的是费青《自传》:“出生在江苏省吴江县同里镇”。(均见拙编《费青文集》。)
对于本文而言,据现有资料和最新的研读,我要修订之前的文字,前引旧影说明文字修订为:
费青的母亲杨纫兰1911年在吴江同里镇住宅门前与五个子女合影……
顺便说一句,《老照片》载张冠生文有一处文字提及了同里镇的文化名人“杨、柳、松、柏”四杰,但为首的杨天骥并非如张文所说“杨纫兰的长兄杨天骥”,杨天骥实为杨纫兰的“胞弟”——杨纫兰生于1880年,杨天骥生于1882年。
杨天骥先生像,翻拍自杨小宣先生近日惠赐《千里骏骨:纪念杨天骥先生逝世五十五周年》[杨恺(杨天骥先生之子)编著、吴江博物馆编印,西泠印社出版社2014年版],在此特别致谢
自2012年结识费青公子费平成先生至今,历时已近十年,包括去年的有关费青先生的新作在内依然出现不应有的“史实”错误,思之令人汗颜。在此向费平成先生、《中国法律评论》和《中国法律》杂志及读者致歉!诚恳祈盼师友和读者朋友们对包括《费青文集》在内的拙作不吝指正,这种“教正”不仅避免以讹传讹的“史实”错误,更是对历史的敬畏和对先贤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