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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看了日本电影《黄昏清兵卫》,导演是山田洋次,他还导过《幸福的黄手帕》和《远山的呼唤》,是电影上的中国人民的好朋友。这个《黄昏清兵卫》简单地说,是一个好男人兼身怀绝技的穷困下级武士的故事,“黄昏”乃是他的绰号,因为在粮仓做仓管员的他,一到黄昏下班一定回家,不跟幕僚们去饮酒寻欢。
他这么做是有缘故的:妻子早逝,家里有两个幼女和老年痴呆的母亲,他夜里还要制作虫笼子贴补家用。这样一个困窘的父亲,心里头却十分干净,他要女儿读书,说这样才能有思考的能力,一个人能够思考,无论如何都可以生存下来;他心底深爱着青梅竹马的朋江小姐,却因为自己薪水太少,不敢迎娶她;他为了朋江去迎战她酗酒家暴的前夫,为了不伤及对方性命,只带了根木棒前往,依旧轻松取胜。
这样一个片子,令人观之泪下,特别是他受长官之命,去取另外一个落魄武士的首级,对方不出手,他也不出,对方请求放他一条生路,他把对方推出门外。在他的字典里,没有“赢”这个字,反倒有贫穷遮盖不住的骄傲跟尺度。
一个人唯有内心有尺度,把自己的内在世界梳理得特别干净,有所为有所不为,自律其身而勇于付出,他才有爱的能力,才能够得到真正的爱与爱人。朋江的扮演者,是日本那个右边眼下有颗泪痣的女演员宫泽理惠,她的模样特别人妻,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很招人喜欢。在这个片子里,她演一个在禁锢时代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女人,能写特别漂亮的字,有好的教养,也知道如何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她在离婚后,主动跑到黄昏清兵卫家帮他料理家事,照顾孩子们,还托请哥哥主动向黄昏清兵卫提亲。
在黄昏先生受命决斗的那日,他让弱智的男佣去请朋江来为自己梳头送行,并斗胆向朋江表白。但朋江说,自己上次被他拒绝之后,不久前答应了另外一个人的求亲。可怜的黄昏先生踏上了前途未卜的决斗之旅,他受了刀伤回来,将小女儿吓得不行,而朋江小姐依然等在家里,两人终于握着彼此的手,痛哭,然后打算过到一起。
且不讲武士道精神,单讲这爱的小故事,一个低贱的武士,作为男人,他最终还是克服一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地打算跟自己喜欢的人过上一过。有个网友写了篇文章,题目特别像现在有一类出书的人爱起的书名儿——《我们来到这个世上,不是为了跟我们不喜欢的人度过一生》,真是太有道理了,我们现今大部分硬道理都不再是老人教给的,而是特别年轻的年轻人。他写这样一篇文章,只是为了告诉自己的父亲:我不能够像你想象的那样,可以随随便便和一个卖猪肉家的女儿相亲结婚,跟她过一辈子,我得找个我喜欢的人,无论如何先是喜欢,再是别的,那样这辈子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无论是这个为了说服自己爹而专门写了篇文章的男孩,还是黄昏清兵卫,还是他的恋人朋江,他们都是想跟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过,不单是约约会、见见面那么简单,而是过日子的过。因为喜欢的人,过起来有跟不喜欢的人不一样的滋味,这种滋味,唯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够体会到。
深夜,有人给我点了炉子,烧了水,然后让我继续看这个电影,他说:“当年我看了两遍这个电影,觉得万分惭愧,因为自己离这个黄昏清兵卫还非常远”。我却隐约在他身上看到了黄昏先生的影子,自律克制,不声张自己的所能,也不避讳自己的所短。所以,上天给予他的回报,是一个内敛然而模样清晰的自我,这种内敛然而模样清晰的自我,如今已经非常难得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找见了,而那些大写的、张扬的、不肯吃亏的自我,则处处可见。
我的一个女朋友,说她年少时候,曾经在数九隆冬,抱着一只炖锅、冰糖和一兜子梨,从读书的宿舍跑出来,坐着公交车,换了地铁,去给自己喜欢的人做梨汤喝,在他冻得跟冰窖一样的筒子楼的走廊上,看着锅,唯恐它沸了,她一边跺着脚取暖,一边不停地搅拌着梨汤,直到它煮糊了,前功尽弃,气得发抖。其实,屋里并不曾躺着一个需要吃人血馒头才会好的绝症病人,那是一个嗓子略微有些觉得痒的男孩儿而已。
全是因为喜欢人家,心甘情愿。
昨天,我还看了一个好的故事,有个喜欢读书的女孩,爱上了个飘零海外的年长学者,他们热恋、苦恋,爹妈恨不能将她锁在暖气片上。她打算私奔,收拾好两箱子东西,里面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全部嫁妆:旧衣物、专业书籍、一床新做的蚕丝被、一口高压锅,提前放在表哥家,然后让表哥带着两个箱子来接她,直奔机场。飞机起飞后,这位仗义的表哥再负责电话其父亲,说她到美国找工作去了。
在去往飞机场的路上,她不停止地落泪,就像去决斗的黄昏清兵卫一样,她面临了扑朔迷离的未来,但是未来又是什么呢?
时至今日,我是这样理解所谓扑朔迷离的未来的:未来兴许就在朋江小姐等候黄昏先生的那段悬心不已的时间里,未来也在我那位女朋友不停搅动新买的砂锅里,未来也隐藏在那两只去往美国的行李箱里,它们包含了所谓的未来的全部的奥秘,一点儿都不神秘。
因为这算是最别致的一种存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