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算是个胖子。他气喘吁吁地挂上灯笼,一只脚还在凳子上,另一只踮着脚,试探地板和脚的距离。还没有完全站稳,就已经迫不及待仰着头,看火红的灯笼。见他臃肿的背影,略显佝偻。岁月无情,当年意气风发的志气青年,曾经给我和哥哥,每年春节都亲手制作一顶火红灯笼的年轻父亲,如今已经是一位老者。
岁月改变了他的容颜,可父亲对灯笼的喜爱却一直那么情有独钟。
父亲是制作灯笼的高手。在他小时候,他曾用自己的寒假作业本糊了灯笼,结果开学的时候,老师把他的手掌用戒尺打成馒头一样薄厚。
有了哥哥和我,父亲扎灯笼的兴致更浓了。每年除夕那天上午,妈妈忙着操办一家人过年要用的食物,东北话叫它“年嚼货”。那时候的菜品很单一,小鸡炖蘑菇、大锅炖鱼、酸菜白肉、水煮猪肘子肉、我们习惯称它为老四样。如果家庭条件好的,还买一些海带、冻黄瓜,用水泡好,拌凉吃,算是一道很特别的年夜菜了!
而父亲,则满院子寻找制作灯笼的材料。我和哥哥雀跃着,也帮着四处寻找,更多的时候是帮倒忙,父亲也不怪我们。奶奶用面粉加水,熬制成浆糊。粘贴灯笼外面的那层红纸,也是由父亲完成。他先将红纸剪成有弧度的纸片,然后蘸上浆糊,慢慢粘贴。
“年三十”晚上,我和哥哥就会举着父亲做的灯笼,和村里的小伙伴四处游玩。微弱的光亮,只能照到很近的一段距离,它却丝毫不影响我们的玩兴,有时候拎着灯笼走出村子,走向黑暗中不可明辨的方向。哪怕一丁点的光亮,也会带给我们走下去的勇气。

不知道从何时起,父亲就不再给我糊灯笼了。
我曾努力回想,记忆中还是一片空白。就像我,从未专心注视父亲现在的样子,直到他的头发花白,我却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变老的。
当他一动不动,站在阳台旁,专注看着那盏火红的灯笼时,我恍然觉得父亲是那么的孤独。
他的孩子长大了,再也不需要他亲手制作的灯笼了。从手中,延续到心里的失落,他却依然没有忘记他的灯笼。他喜欢那个颜色,喜庆;他喜欢灯笼的形状,象征团圆。父亲,就像那盏火红灯笼一样,从未停止照亮他的亲人。
那长久的凝视,他仿佛回到了童年。十几岁的孩子,举着自己做的灯笼,那份喜悦,穿越时空,变成我和哥哥,同样的笑脸,同样的火红。
轻轻走到父亲身旁。我看清他的脸,是笑着的,那么柔和,如孩童一样。
我想撒娇,我想挽着他的手臂。央求父亲,用他的大手,再给我制作一顶红红的灯笼吧!
我想用它照亮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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