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题査士标《梅花册》诗句小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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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月第1期《文献季刊》发表了张一民先生《曹寅雅嗜书画的另一面》一文。

文中，张先生就曹寅题《赵孟钏乘伞酚氤鹪短狻墩悦霞崴乘沙ぞ怼返奶馐耆恢陆辛思蛞治觯佣贸觥疤热舫ぞ聿皇秦推罚獍嫌秩废挡芤质椋敲矗ú芤┚凸钩闪素馇浴钡穆鄱稀

笔者在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之后，觉得张一民先生的“曹寅剽窃”这一论断还有值得商榷的必要。我认为曹寅并不是有意剽窃前人题跋，而是在曹寅生活的时代以及近现代将前人诗词名句题于自己的作品之上或朋友的作品上是很习见的事，这跟曹寅的人品无关。现就新发现的曹寅题査士标《梅花册》诗句来谈谈我的一点看法。

2011年5月21日，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春季拍卖会中国古代书画专场拍卖了一件清康熙年间查士标的《梅花册》册页（八开）水墨纸本。在每一开上都有査士标和曹寅的题句或题诗，分别为：

图一：小桥流水斜阳外，乔木荒城古渡头。士标。曹寅题：雪子不教留粉气，铁龙已为吐冰珠。寅。　　

图二：罗浮山下白云深。梅壑道人写意。曹寅题：庭空月无影，梦暖雪生香。柳山。　　

图三：唐六如画法，梅壑仿意。庚申四月。曹寅题：幽姿绝点雪留骨，疏影翻阶月弄魂。柳山。　

图四：梅华道人真迹。士标临意。曹寅题：醉眼隔纱初梦觉，和烟和雨未分明。柳山。　

图五：树动悬冰落，枝高出手寒。士标。曹寅题：昨梦罗浮山下见，醉狂亲为整花钿。柳山。　

图六：忆着江南旧行路，酒旗斜拂堕吟鞍。和靖先生句。士标。曹寅题：昨夜东风解垂手，一枝和月挂窗前。柳山。　　

图七：惟三更月其知己，此一瓣香专为春。士标写葛长庚句。曹寅题：园林雪尽幽香满，犹喜蜂衙懒出游。柳山。　　

图八：瘦影临孤时，西风舞玉囗。遐思林处士，吟罢不胜情。庚申清和月，士标。曹寅题：青丝络壶春酒香，山阴高屐趁晴光。水边林下逢奇友，吐尽平生冰雪肠。楝亭寅为鹿墟先生索题。

笔者一直致力曹寅资料搜集整理工作，一下子能发现八首曹寅的诗句，其喜悦心情是可以想见的。但是，我在仔细阅读了这些诗句之后，总觉得曹寅的这些题诗似曾在哪里见过。仔细查对之后，可以确定的是第（二）（三）（四）（五）（八）图中曹寅的题诗完全来自明朝李日华著《竹懒画媵》《竹懒续画媵》，而非曹寅原创。

第（二）图中“庭空月无影，梦暖雪生香”句，在《竹懒画媵》中的诗题为《题梅》，有意思的是，这两句诗也被査士标、曹寅的好友渐江和尚题写在自己所作的《梅花图》上。

第（三）（四）图中“幽姿绝点雪留骨，疏影翻阶月弄魂”“醉眼隔纱初梦觉，和烟和雨未分明”句在《竹懒画媵》中诗题为《梅竹》，很显然是题写一副梅竹图。

第（五）图中“昨梦罗浮山下见，醉狂亲为整花钿”句，收在《竹懒续画媵》中，诗题为《写梅》，全诗为“傅粉轻松如点雪，蒸衣约略似非烟。昨夜罗浮梦中见，醉狂亲为整花钿。”曹寅于原作有改笔，“昨梦罗浮山下见”原作“昨梦罗浮梦中见”。

第（八）图中“青丝络壶春酒香，山阴高屐趁晴光。水边林下逢奇友，吐尽平生冰雪肠”在《竹懒画媵》中诗题为《写梅》。

在弄清了曹寅部分题诗的来源之后，我们不禁要问：难道曹寅又一次剽窃了前人题跋？难道张一民先生的论断又得到了新的证据来佐证？其实不然。曹寅并非剽窃前人作品，而是在曹寅生活的时代以及近现代将前人很对景的诗词名句题于自己的作品之上或朋友的作品上是很习见的事。其“庭空月无影，梦暖雪生香”这两句题诗就是证据。

1969年，香港开发有限股份公司出版了渐江和尚的画集——《渐江画集》。在这本画集中收有渐江的一副《梅花图》，弘仁自己的题诗就是“庭空月无影，梦暖雪生香。”并且曹寅在该图上也题写了一首诗。

按，渐江，法名弘仁，字渐江，别号渐江僧、渐江学人等。明末诸生，少弧贫。生平好游览，与石涛、汤玄翼等友善。是新安画派的开创大师，和查士标、孙逸、汪之瑞并称为“海阳四家”。

2010年秋，西冷印社拍卖公司中国书画海上画派作品专场拍卖了一件贺天健（1891～1977）、马公愚（1890～1969）、江寒汀（1903～1963）等二十四家的《友梅集》设色纸本册页（二十八开），其中第17图题诗为“庭空月无影，梦暖雪生香”，钤“朱其石之鉨”印。

按，朱其石（1906～1965），原名碁，后又取名宣，号桂葊（篑龛）、括苍居士，别署秀水老农、葛窗居士、雁来红馆主人、抱冰居士等。浙江嘉兴人。其父丙一，于书画金石之学有时名，故自幼便喜书画治印。后移居沪上，与伯兄大可有“（陆）机（陆）云并美”之誉。

2006年1月，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出版龙应台等著《在海德堡坠入情网’2005台港及海外华文作品精华》一书，其中收有香港董桥先生《旧日红》一文。

近日坊间邂逅几柄漂亮的旧折扇，阮性山一九四七年画梅花的那柄题了集句七绝：“短墙缺处插疏篱，始见寒梅第一枝；独有高人爱高洁，为渠费尽雪桥诗。”另一面郭若愚一九四四甲申夏天画的也是墨梅，只题“庭空月无影，梦暖雪生香”；右下角钤了一枚白文方章“梅沾石瘦斋”。

按，郭若愚（1921～），字智龛，上海南汇人，学者。上世纪40年代起，先后从阮性山先生学中国画，从郭沫若先生学古文字及考古，从邓散木先生学玺石、书法、篆刻，为邓先生入室弟子。

另外，南京艺兰斋美术馆曾收藏了芥子园主人李渔的一幅《墨梅图》手迹，题诗为：“庭空月无影，梦暖雪生香。岁寒冰雪里，独见一枝来。暗香清入座，疏影瘦横窗。色连千嶂月，香散一帘风。”

按，李渔（1611－1680），初名仙侣，后改名渔，字谪凡，号笠翁。汉族，江苏雉皋（今如皋）人。明末清初文学家、戏曲家。

以上四位都是当时文化界名人，如果说曹寅剽窃，那这四位也都有剽窃之嫌了，很显然这样的论断很难让人信服。因此，有此四证，足以印证笔者“在曹寅生活的时代以及近现代将很对景的前人诗词名句题于自己的作品之上或朋友的作品上是很习见的事”这一观点。如若不够，笔者还可再举一例。査士标《梅花册》图一的自题诗“小桥流水斜阳外，乔木荒城古渡头”就是改写前人诗句。

元代大画家王冕(1287～1359)，字元章，号竹斋，别号梅花屋主，元诸暨枫桥人。自幼好学，白天放牛，每晚借佛殿长明灯夜读，终成通儒。诗多描写田园生活，同情人民疾苦，谴责豪门权贵，轻视功名利禄。一生爱好梅花，种梅、咏梅又工画梅。书法、篆刻皆自成风格，足以名家。有《竹斋诗集》传世。王冕的墨梅对明清影响深远。特别通过徐渭、陈淳等人的发展与丰富，逐渐出现了大写意与没骨花卉繁荣并峙的局面。明代几位画梅高手，刘世儒、陈宪章、王谦等都是王冕的衣钵继承人。清代的扬州八怪，如罗聘、金农、李方膺、汪士慎等人都深受他的影响。如罗聘学他的圈白头花，金农、汪士慎学他的千花万蕊，李方膺学他的水墨淋漓。虽然各家风格不同，但还是从他那里蜕化出来。王冕曾有题梅诗《至今飞梦绕罗浮》：

春风淡淡影幽幽，玉笛横吹月满楼。

行窗见来去无意，骚人吟罢起乡愁。

小桥流水斜阳外，古木荒郊野渡舟。

误逐尘埃三十载，至今飞梦绕罗浮。

可见查士标只是将王冕题诗中的“古木”改为了“乔木”，“荒郊”改为“荒城”，“野渡舟”改为“古渡头”就堂而皇之地将其题写在自己的画册上。

其实査士标的题句“罗浮山下白云深” “树动悬冰落，枝高出手寒”“忆着江南旧行路，酒旗斜拂堕吟鞍”，都是征引前人诗句，在图七中査士标更是直言自己题写的就是葛长庚的诗句。

张一民先生在史料不足的情况下得出“曹寅剽窃”这一论断，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随着新资料的不断出现，我们在探讨曹寅为人，必然会更客观一些。

虽然曹寅的这几首题诗并非其原创，一时让我有些失望，但这件《梅花册》的出现，为洗刷曹寅的不白之冤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支持。为我们还原一个真实的曹寅扫清了障碍。是耶非耶，读者自鉴。

2011年7月7日修改于阜成门

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