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冯克利有一本论文集，书名叫《尤利西斯的自缚》。最近在《读书》等杂志，又接连看到有文章在讲尤利西斯自缚的故事。荷马史诗《奥德赛》里，关于尤利西斯的故事是这样说的：在经过艾艾埃岛的时候，英雄尤利西斯为了抵挡海妖的歌声诱惑，避免触礁身亡的命运，让同伴把自己绑缚在桅杆上，并且用蜡封住耳朵。即便这样，尤利西斯在隐隐约约听到海妖天籁般的歌声时，仍然把持不住自己，身体不停地颤抖，力图挣脱绳索。按照事先的约定，船员们把他绑得更加结实，并奋力划桨。结果，他们离歌声越来越远，躲过了诱惑背后的凶险。电影《奥德赛，海神的诅咒》拍过类似的故事，如果今天用3D再拍一部，效果一定会很震撼。

    几位学者在引用尤利西斯故事时，谈的都是政治经济学方面的问题。其实从人性的视角来读尤利西斯的故事，会有更加深刻的体验。这是因为，从人性上来看，人人都是尤利西斯。老慕一直以为，在人性深处，善恶同存，包括人性的某个具体表现，都会有善与恶的不同走向。譬如，物欲与色欲。物欲是人类创造财富的原动力，正如亚当•斯密所言：“保证我们营养的不是面包师的仁爱，而是他个人对利润的追求。”而物欲的另一面，则会将人引入贪得无厌的深渊。色欲是人类得以繁衍的原动力，设想如果丧失了色欲，人类将无可挽回地走向消亡。但色欲的另一面，则会使人蜕变成荒淫无耻的禽兽。当面对物欲和色欲的邪恶诱惑时，每个人都会像尤利西斯，遇到海妖歌声的诱惑，都有那种难以自制的冲动。尽管这种冲动的程度和表现人各有异，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否认有过这种冲动，否则，他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对海妖诱惑的抵御，首先是要有尤利西斯般的清醒的自我认识，尤利西斯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它虽然是位众人信仰的英雄，但他还是清醒意识并能勇敢承认，自己对海妖的诱惑有难以抵御的危险，并采取了对自身加以制约的措施。这种对自身弱点的认识，并勇于克服自身弱点的胆气，说说容易，要做到其实是很不易的。尤利西斯的自缚，其实要害并不在绳索，而是尤利西斯在思想和意识上对自己的管束。没有这种思想和意识上的自觉，绳索是捆不到他身上的。同时，这个故事还告诉我们，当遇到这种天籁之声的极度诱惑时，自觉和自律经常是难以抵挡的。就连尤利西斯这样头脑清醒，自制能力极强的英雄，都会把持不住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他律的约束就变得十分重要。而且，有时靠一般性约束，即绑尤利西斯的第一道绳远远不够，还必须采取重点约束，就是那绑在英雄身上的第二道绳索，尽管这使得英雄痛苦不堪。但是，这时如果同伴心软一软，松掉了他身上的绳子，他律一散，自律荡然无存，尤利西斯便万劫不复。仔细地想一想，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尤利西斯；再仔细想一想，我们应该怎么来对待作为自己朋友、同事乃至上司的尤利西斯，是松绑还是加绳，是爱还是害。想到深处，突然会冒一身冷汗，觉得这竟是个生死攸关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