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 刘索拉:我从来不选择自己
(2009-10-19 15: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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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文化 |
分类: 电影音乐摄影戏曲 |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张英
实习生李丹
来源:南方周末 2009-05-20 15:46:09
人,要给自己找到一个喜欢的工作,你高兴你愿意做。而在我们那个时代,我们的教育是:你做不大你就死去。怎么做一个人,快乐地活着、工作、生活,这些做人的教育我们没有。
“我的音乐太奇怪了,为了不吓着观众,我先解释一下吧。”5月4日晚上,早年以小说《你别无选择》出名的作家、音乐家刘索拉,为上海世界音乐周作了45分钟的表演。
1987年,刘索拉应美国新闻总署邀请赴美访问,回国一年后,她去了英国闯荡,后来又转赴美国学习蓝调和爵士乐,出版了《蓝调在东方》、《中国拼贴》等音乐作品。
刘索拉大学毕业不久,在艺术上很快成功,她认为她根本就不是成熟的一个人,不配被社会认可。“如果不出国,你走红以后,一个东西吃一辈子。在西方,因为有竞争,不管是谁,都红不了多长时间,所以连流行的商业歌星都有一定的思想质量。”她觉得在西方,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她接触那些一辈子在乡村教堂里演奏的音乐家,还有人以前做音乐,后来在小镇上改行烧杯子自己卖,她很羡慕他们的生活状态。
1997年,她在纽约建立了“刘索拉与朋友们”乐队,成立自己的音乐制作公司,混合了民乐、摇滚爵士乐及新音乐的风格。2002年,刘索拉在798艺术区开设了自己的工作室,把重心放在新民乐创作上。
我的音乐是用振动频率去感染你
南方周末:听过现场的很多人听不懂你的音乐。
刘索拉:我的音乐其实特好懂,因为民俗的因素特多,就算听不懂也会觉得特别好玩,特别刺激。有些现代音乐是哲理性的,我的音乐是用振动频率去感染你,而不是用哲理去教导,你不需要很理性地去分析,完全是去感觉它,感觉到你是在自然里,感觉到更多的空气、更多的纯生理上的刺激。不要坐在那里去想这是什么哲理,那就累死了;也不要想着听完还能跟着唱,那也累死了。
一个在纽约的朋友打电话给我说:“索拉,10年前你在纽约做的音乐,今天纽约人开始做这样的音乐,你知道吗?”因为我离开了美国,所以我不知道。
回美国,我再跟原来合作过的爵士音乐家合作,他就发现我唱布鲁斯比任何时候都好,他说:“哎呀,太好了!”因为我从布鲁斯里出来了,我放松了,反而这东西就得到了。这是我的个性,我是永远往前找新的声音。
南方周末:从蓝调布鲁斯到中国戏曲、民乐,这意味着一种回归吗?
刘索拉:也不是,这多好玩啊。中国的民间音乐,太多东西都没掏出来,没有或很少人这么做。人家都做完的东西,我去做一个蓝调音乐乐队干吗?民乐队还没有人这么做,所以我这么做,有意思。
南方周末:这几种音乐,哪个对你影响最大?
刘索拉:我这人是一个海绵似的,特别容易吸收。不同的音乐对我都有影响。比如中国民乐,我知道,还有这么唱歌的。比如说布鲁斯,还有这样说故事的。爵士乐,还有这么自由的。这些不同的音乐对我都有特别大的影响,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包括我现在听年轻音乐家杨靖演奏,我觉得,琵琶可以弹成这样,对我来说,也是非常新奇的经验。
我曾经历一个很长的神秘主义阶段。我现在处于自由阶段,做音乐特别任性和自由,《自在魂》是这个阶段的第一个作品。这个歌剧使用欧洲古典乐器,是欧洲的声乐家演唱的,表现我母亲死了以后她的灵魂和我的对话。我用了很多中国的神秘主义的声音,但用的是西洋乐器,声音的呈现很多面,很能代表我音乐的风格。
南方周末:怎么理解这个“自由”?
刘索拉:我说的自由是经历了各种音乐对你的影响和束缚,做完了那么多的各种训练之后,你听到的声音能写出来这种自由,不受任何某一种声音的局限。你不再拘泥于说非这声不可,或者非那声不可,什么声都行,就这样的感觉。偏见越来越少,音乐做得很舒服,不像原来我做音乐,又兴奋又痛苦,在做的中间有很多挣扎、很多探索、很多失败,甚至为你想得到的那个声音死去活来,太累了,太苦了。
没有绝对的原创只有相对的原创
南方周末:你是学作曲的,为什么不像你的同学们,去做一个作曲家兼指挥家,而是当一个表演者?
刘索拉:说到底,这还是跟个性有关系。我没有选择,我从来不选择自己,我从来不塑造自己,我不像我的同学们那样,要当个伟大作曲家或者指挥家。我没有规划表,几年几年做什么,我就是顺着天性和兴趣走。
比较诚实地说,在我写《你别无选择》的时候,心眼特好,就是觉得想替他们写个故事,我没有想过我将来还要搞作曲。
我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去做蓝调、做爵士。我是学音乐的,特自然,这就是我的职业,又本着我的好奇心,无论是音乐还是人文,还有对不同生活方式的好奇心,把我变成了今天的刘索拉。
南方周末:怎么看待你的同学瞿小松、谭盾、郭文景、叶小刚的音乐之路?
刘索拉:我觉得我们班同学都挺出色的。不管这班同学有多少失败的和多少成功的,或者做错了多少,做对了多少,这比例是什么,我觉得或者大家都攻击他们,说他们都是一帮投机分子,玩民族主义、卖东方之类,或者是投靠西方,各种说法都有。不管怎么样,有一点我相信,就是他们都喜欢音乐,只不过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他们的处境不一样,就做不同的事。他们每个人都经历了在西方的过程,在他们自己的可行的范围内寻找出路,都做出成绩来了。
南方周末:怎么看待他们不同时期的音乐变化?
刘索拉:我就特别喜欢郭文景的东西,他真的是一个音、一个音在那儿写,你既能听出现代主义特别复杂严谨的结构、音响与和声理念,同时又听出来特别浓厚的属于他个人的、浓厚的本土声音。郭文景的东西永远带着本土的声音,哪怕它是无调性的,你都能听出他的背景的那么一种气质,永远在后头顶着。所以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作曲家。
包括谭盾,他有的作品写得很聪明,我不是太了解他的音乐,只有一个作品在我策划的《你别无选择》系列里,他是用摇滚乐的一个小节的动机做的,然后在这个动机上即兴,这个想法非常聪明,是一个很简单和聪明的节奏,我觉得那个作品很好,虽然这个作品也有争议。
叶小刚有些作品也写得很好,尤其是写的现代音乐,写得很严谨。瞿小松的音乐就是灵魂性特别强,他自己成了一个风格,特别灵魂性的一种现代音乐。
南方周末:你为什么说,这个时代没有原创音乐?
刘索拉:没有绝对的原创,尤其在国内,我们太多强调原创,对自己的创作大惊小怪,什么新东西一出来,就砸着心口说原创。你做了一大串的音乐,可能是即兴的,确实呕心沥血,可能觉得就是掏心窝子写了,但是你这个东西怎么我听了,又像这个又像那个呢?这个时候,很多音乐家特别生气。
就像我们说话,今天我们的句子里头每一句话都是我们以前积累的,听到别人说然后形成了我们自己的句子,最后变成你的风格,也是多少人的风格搁一块,所以没有绝对的原创,但是有相对的原创,就是风格和个性。
知识分子对音乐的偏见
南方周末:你还反对那些音乐鉴赏和阐释音乐的书籍。
刘索拉:很多知识分子在阐述音乐的时候,就是那种浪漫主义的人文理念,给音乐加了特别多余的字、文学的描写。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很多人就干脆不用听音乐了,直接就读这些字去理解音乐了,然后那音符一跑起来,就是什么疯狂的、愤怒的、社会的……这些字先于音乐反应出来了,没法让你懂音乐。
其实你听音乐是要听声音的空间,它占了多大的地方,还有它的美学。当你们听到一系列和弦滚动的时候,你听到它是古典主义、浪漫主义还是现代主义的,这个美学其实特别简单。可是我们没有这样的普及课。
南方周末:你批评今天的音乐环境不理想,很多搞乐队的年轻人听的都是过时的歌,模仿的都是在国外已经落伍的音乐。
刘索拉:国内的问题是传播不够,电视、广播的作用其实很大。很多时候,老百姓是你们说什么,他们听什么,老百姓没有偏见。“文革”的时候老百姓听样板戏,就觉得样板戏好,“文革”后你给他灌输港台歌曲,他就觉得港台歌曲好,什么东西听的时间长了,他就觉得好。
我从流行音乐里学到很多东西
南方周末:为什么说流行音乐是最基础的音乐?
刘索拉:艺术创作不单是简单的情感、心理发泄。对于一个专业做音乐的人来说,流行音乐只拿旋律来解说人之常情,不需要讲究音乐风格等其它东西,只要情绪动人就行。
好的流行音乐能站得住脚的,是它的词,是它的人文精神,不是它的音乐。有的流行歌星代表一种人文精神,有的可能不是,就是一个时尚概念。很多西方的流行歌星,在音乐上尽量做到不同,比如像普林斯之类的,他们特想往里头搁思想,有些黑人音乐家,特别重视在流行音乐上搁人文的东西。
我的音乐里的很多东西是在流行音乐那学的,很多音乐特别直接,就像说话。好的流行音乐让你觉得离你很近,你要听歌剧、古典音乐的话,它是很远的。我不否定流行音乐,它也有特别好的东西,它给你提供了在音乐学院之外的大量的可能性。
对于创作音乐的人来说,你是制造声音的人,如果你聪明的话,你在写一首浪漫歌曲的时候,最好自己不要浪漫起来,你的歌浪漫就行了,最怕那个唱歌的人也跟着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