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裴元X洛风】化外尘嚣 章五
(2011-08-01 20:1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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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章五:生者百岁,相去几何
裴元着实没想到会让洛风撞破万花谷那两位的那点事,本来只是二人饭后无事在晴昼海闲晃,晃着晃着便到了深处,看着生死树下有人拉拉扯扯,他以为又是哪个弟子在这胡闹,刚想走过去训斥一番,才发现是王西川和李东流。
万花的迎客使似乎是终于被回来的那位躲躲藏藏的态度给逼得不行了,扣着腕子就把人拽进怀里。王西川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正拉扯间不经意一瞥,就看见黑着脸的裴元和旁边的洛风。
“大师兄!”他一声惊呼,李东流也给吓得收了手:“裴师叔?”
“你们两个在这里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裴元冷着一张脸:“虽说万花上下都有些明白,但你们是这就打算昭告天下吗?”
“裴师叔,我们……”李东流想解释,却被裴元喝止:“我知道没你的事,你别说话。”
“就是他把我叫到这里来的,还说没他的事……”王西川不情不愿地咕哝着,却被裴元一眼瞪得收了声。万花大师兄转头看见旁边的同行人似乎对所见之事诸多惊诧,恼意便又多添了几分。
“不过便是喜欢个人罢了,”裴元言语里虽一向情感淡然,此时竟平白多听出来一份冷寒:“洛道长此种神情,可是觉得有什么问题么?”
“并无……”洛风自幼在纯阳修道,只是一开始眼见这事发生在眼前有些心惊,此刻也慢慢平复下来,此种事情江湖上并不是没有过,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隐忍不提:“抱歉,是我失礼了。”
裴元见他如此,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扫了那两人一眼,什么也没说地便往落星湖走。王西川自然知道这个大师兄这次真的动怒了,乖巧地跟在后头。一时间生死树下只留洛李两人,李东流倒是爽爽快快的性子:“洛道长,我们两个也过去吧。”
洛风点头应了一声,抬头看见裴元的背影已经没入群花之间。
回了落星湖裴元就把王西川拎进房里锁着门教训,阿布不在这,洛风和李东流两人对坐在院中的石桌内一时无话。李东流好歹是万花的迎客使,整日里迎来送往对缓和气氛自然也轻门熟路,执起桌上的凉茶斟了两杯:“洛道长,方才之事让你见笑了。”
“不敢……是洛风失态。”
“道长既然看见了,东流也不怕说出来知道,其实万花谷上下也都明白着几分,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李东流望了紧闭的屋门一眼,人仍是笑着的只是眼中毫无笑意:“我与西川虽是年岁相若,但论起辈分来,我还得叫他一声小师叔。”
“这是……”
“我虽得画圣亲传,但挂名的师傅实乃画圣的大弟子,早在十年前便已病逝。而西川却是实打实的琴圣弟子,说白了,我们之间隔着的也就是这些东西。”
“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辈分哪里看得那么重,要不是西川有时候玩笑一样的提,我自己都快忘了这事。”李东流啜了口杯中茶水:“后来长大了,那点感情心里也渐渐明白了,西川却顾念着琴圣夫妇抚养我们两个长大,又悉心传艺演武,不愿让他们两个因我们被江湖中人指指点点,便瞒着我接了外务,去做了万花接引人。”
“我明白他怎么想,也明白这事逼不得只能等他自己想通透,便去跟琴圣夫妇一五一十地禀明了这些事。两位听完只说万花本就是不拘江湖之地,随我们自在便好。得了这一句我也便松了一口气,接了迎客使的位子,只想着他送回来的人我总能第一个接着,他若有一天回来,我也能第一个看见。”
“然后就过了这几年,隐元会换了各门派接引人,我觉得他这次总是该回来了,却没想到又在外面跑了大半年……若不是裴师叔三封四封书信地催,还不知道要多久。”话尽茶空,李东流放下杯子看向坐在对面的洛风:“此番将这些旧事向道长说明,也只为开释道长心中可能疑惑,还请勿在西川面前表露,他那个人,性子比谁都来得心高气傲……”
“我明白……”洛风庄而重之地点头:“此事必不为外人道……洛风祝两位得偿所愿。”
他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这时裴元那屋子的门也打开,王西川磨磨蹭蹭地出来,也不看洛风径自走到李东流身边拉起来他:“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说罢便直拽着人向云锦台方向去了。
裴元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刚才那一番训话实在也弄得他有些疲惫,他知王西川向来心思细密,却没想到光是这几日他种种举动已经都被他看了明白。方才他那个小师弟双手撑在桌子上,虽是问句却用的是肯定语气:“大师兄,你也别瞒我,你对那位纯阳道长……”
“是。”那种情况下他只能承认,不然刚才的话就算全白说了:“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明白地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承认这份感情,之前阿麻吕也看出了端倪不过他却始终没给明确回应。那个打小看大的师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阵子便拉门走了出去,他又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话说出口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已经对某种心情的存在抱持了无可否认的态度,就像是与生俱来一般的笃定。
再出来的时候看见洛风坐在石桌旁看着云锦台的方向发呆,他走过去在李东流刚才的位子上坐下:“看这意思,东流也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是,”洛风转回来看他点头承认:“我实不知……”
“无妨。”裴元摆手止住他的话头:“你也不是爱将这些事拿出来说闲话的人,明白就算了。”
想了想又说:“方才我语气可能重了些,但自我学艺初成搬来落星湖,他们两个就在我这边转,也等于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明白,”洛风看着他笑笑:“你不用道歉,是我错才是。”
阿布大概是终于玩儿够了,一撞进院子来看见两个大人对坐着发呆吓了一跳,跑过去问怎么了,裴元看他一眼:
“没事,先去把你那猴脸洗干净。”
给这么一闹两个人间凝滞的气氛也消了些,便又说了些闲话。待到用过晚饭洛风便回屋去收拾东西,期间想起白天那两人,又是长久地出了神。
洛风的归期终是一日一日将近,裴元不动声色,那几个看出来点什么不同的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倒是有一天王西川憋不住闯进他房里,那时裴元正在写一笔方子,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看他,那个小师弟毫不客气地拉了张椅子坐下冷笑:“原来大师兄也只是会耍嘴上功夫。”
听了这一句裴元便心下了然,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这话怎么说?”
“你教训我和东流倒是一句一句的,轮到自己,不照样像个闷葫芦?那道士都快走了,也没见你多吐出半个字来。”
“他和你不一样。”
“不都是喜欢这档子事,有什么不一样的?”
“东流要的,你不想给,而我要的……”裴元放下手中的笔认真地看坐在那里瞪着他的小师弟:“洛风他不能给。”
那一刻王西川无法言语,他的大师兄直到此刻似乎也持着他医者那份无可动摇的静稳,即便是在说这种事情的时候眼神也依旧深沉如潭。但对这种心情十分了解的他却又分明从那种沉静中看到了别的东西。知不可得而不求,裴元的体贴温柔从来在此,若是无意便不给对方任何困扰,他给谁都留足了退路,唯有自己的心情被放置的地方是毫不被主人在意的岌岌可危。
“那……”他最终还是想问,一个字出口又不知如何接续。裴元看看窗外:“这样便罢,东流在找你呢。”
“他不好好在云锦台上呆着又跑下来做什么……”王西川无奈地摇摇头:“总之师兄,你好好想想才是。”
“嗯,去吧。”裴元复又提起笔来不再看他,前万花接引人怀着无奈的心情走出了房门。外面那位一见他出来就迎过来:“你果然在这里。”
“大师兄这心思,怕是解不开了。”和他一起往云锦台方向走,王西川絮絮地说着:“偏偏他说的又句句在理,这事真是……”
“若有缘法,自有天成。”扳动凌云梯的机关,万花迎客使垂眸看向脚下越来越远的石径:“裴师叔所决定之事,从来无他人置喙余地。”
“我明白,只是总挂着心……哎呦洛道长?”在看到云锦台上的人时王西川略带郁色的神情一瞬褪去换了温雅可亲的笑意,:“这归期将近,道长愈见满面春风啊。”
“说笑了,”洛风见他们两人同行,终还有些不自在,只是微微一颔首。顺便思忖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万花弟子,怎么今日一见面竟觉着对方带了微妙敌意:“不过是想来万花数月,竟未从高处纵览,至此一观罢了。”
“那道长不妨去三星望月,摘星楼上看下去,才真正是一览群芳。”
“洛风怎敢擅闯万花腹地,这便告辞了。”说着便转身下了凌云梯,等到看见那机关落了底李东流才略不赞同地看向旁边仍愤愤的人:“你这几句,语气太过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育长辈了,”王西川瞟了一眼自己名义上的师侄,折扇敲打着掌心:“这两个人想想就让我生气……”
“说起让人生气,还是没人比得过小师叔你。”李东流半开玩笑地叫了那个称呼:“裴师叔的性子你不是不懂,那位洛道长看去也是个认死理的,这事除非他二人心头开释,不然无解。”
“好啦好啦,也不知道林师傅怎么教你的,专爱说大道理。”年轻的万花弟子转了个花儿把折扇收进袖里:“中午还去落星湖蹭饭吧。”
“随你。”
在万花谷的最后一日,洛风站在窗边望着落星湖晴昼海,总归也觉得有些恋恋不舍,背后有人轻叩门板,他一惊回神:“请进。”
“你总该去向谷主辞行。”是裴元拿了几个瓷瓶过来给洛风:“这些还是得吃别忘了……谷主毕竟知你在此,你若一言不发便离去,终究不该。”
“多谢……”洛风接过来那几个瓶子小心翼翼地塞在包裹中不会被碰碎的地方:“我也正想此事,还要烦你引见。”
“自然,待你收拾完行装……午后之时吧。”
那天下午洛风跟着裴元上了摘星楼,也是第一次见到了江湖传言中一手建了万花谷的东方宇轩。万花谷主让裴元若有事忙便先回去。听出谷主话音的裴元只得辞别,从摘星楼下来的时候他难免忧心忡忡,给在赏星居的阿麻吕看见又笑了他两句说原来在裴大师兄眼里谷主竟是会吃人的。
裴元没心思搭理他,随口应付了两句便回了落星湖。这个时间并无病人来,他又难得不想整理这几日新送来的药材,一时间竟坐在书桌前发呆。中间阿布哒哒哒地跑进来找他说婷姐姐问大师兄有没有空呢,他才想起之前曾答应过这个师妹指点她毫针针诀。小姑娘本也天性灵慧只是卡在了一个点上只需开解,眼看着师妹开心地道谢离去他心情也略好了些,提起笔来想把今日杏林弟子的药记看了,却忽觉天外日已西暮。
他久居于此,落星湖夕照之景早见过千遍万遍,却无一次像今日这般觉得心下怅然。此番日落,再升起时那个纯阳弟子便会离开,从此便是江湖路遥,再难见期。
一时间只觉刚散去的那股子憋闷又渐渐聚了起来,胸中块垒难消。
洛风本以为东方宇轩是有什么话要交代他带回纯阳,却未想对方也终只是询问他些身体状况及江湖传闻。他拣着无关紧要的答了些,有的话涉及纯阳门内事务实在不便多言,对方也并未追问。他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在东方宇轩面前却仍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言语斟酌起来。毕竟对方一来是为尊长,二来虽然言语间皆是闲谈却仍被旁敲侧击了许多话去,待到他辞别时竟已有了点汗湿重衣的意味。
步出摘星楼方觉已是傍晚,沿着三星望月的石梯慢慢地走,快至晴昼海时便闻隐隐乐声传入耳畔,较之平常的习乐弟子要宛转纯熟许多,好奇心起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那日所见他从此再未忘却,夕阳薄金,落星波澄,晴昼花海尽是一片温和光影,不过他所注目的皆非在此。黑衣的万花弟子正站在湖边,手执骨笛。晚风拂来,映着暮色本应是悠悠暖意,他却只觉得那人尽披清泠。
他听得出那是一曲淇奥,笛声散在山间花底,清若流水,缓若停云。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他的手不由得扶上腰间黛雪,感觉到自己的剑在鞘里铮铮低鸣。
再压不住心里那一股莫名的涌动,洛风快步走上前去,停在那人面前,对方只是抬眸看他一眼,曲仍未停。
“承君之意,洛风便以毕生所习之剑相酬。”
宝剑出鞘,铿然清音。
傍晚的晴昼海明明该是诸多弟子往来之时,偏偏那日却安静得出奇,直至曲罢剑收偌大一片花海也依旧只有他们两人。裴元将猿骨笛收进袖里,神情淡然地拱手一揖:“归去之时,裴元无以为赠,便以此曲送别。”
“别的不必说……”纯阳弟子也形容庄重地回他一礼:“洛风……永志不忘。”
后来他们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洛风取笑过他:
——是不是我那时候没下来你一曲吹完了也就算了?裴大神医连个临别之赠也如此别扭小气,说出去不让人笑话。
被说别扭小气的人坐在窗边研着茶末,声音仍是那种淡然的无可无不可:
——本就是为你吹的,你听到了,自然便更是你的了。
第二天早上洛风走的时候只有裴元来送他,云锦台上二人拱手为别,裴元斟酌一下还是将话说出了口:
“你一心皆为纯阳静虚……临别之祝,似也只能愿静虚一脉自此少经风雨,君少烦忧。”
洛风一愣,总觉得除了道谢还要再说些别的什么,但终究发觉无话可说。旁边的李东流已经牵来了骏马。年轻的白衣道子身手利落地翻身落鞍,最后道了一声珍重绝尘而去,马蹄踏起滚滚尘烟。
裴元转身回去,似乎是因为早知道他要走所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回到落星湖,看见洛风所住的那间屋子正敞着门,里面的东西收拾的整整齐齐,才真正觉得这个人已经离开了万花。
昨日一曲一剑,他觉得该说的都已说尽,此后再为这些事情牵扯纠结便失了意义。有些事合该只全放在心底,当做一种珍贵的想念收藏,该做的事情还得做下去,他有属于他的责任有只有他能做的事情……而这些,别说他只是喜欢了一个人,就算是身历九死,也不应有任何改变。
裴元拎着谷外弟子送来的半口袋桂枝走出去,坐在院中的石桌上慢慢地拣,里面的杂皮碎叶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药材温厚醇正的香气萦绕在鼻端,一切就像以前他闲暇时曾经度过的每段时光一样稀松平常。
只是境似从前,人不如旧。
——章五·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