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木叶的诗歌《修改一首上个世纪的诗》

文：余光之瞳（江苏）

       《修改一首上个世纪的诗》是诗集《乘一根刺穿越大海》中的一首，厚积薄发是诗人木叶的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这迟暮感，表达的恰是诗人面对诗歌时的诚恳与慎微。是三十年诗歌创作的一次萃取与整体展示，这首诗通过修改一首上个世纪的诗，探索了时间、记忆、改变和无法改变的真理。诗中表达了对于过去和现在的反思，以及对于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

        风斜着吹过来，一滴雨修改着大海/一个词修改着词典/一条鱼剔除了一缕缕嫩肉将一副完美的骨架归还给时间。木叶说：你认为诗是一个生命，悦己，悦人，由于完成了自身，自然地化作时间的礼物。自我和世界的相互校正和激荡，及时，及物/于是，才会发自内心地愉悦高兴：说同悦，说即悦，这是汉语之美（木叶《诗歌的艺术》）。

        冷静看世界，我口说我心。而文字的力量，就是让我们在无法相互抵达的现实里，通过文字，隔岸问候。“穿越”是木叶钟爱的词汇，也是一位当代诗人的理想。诗评家申霞艳认为：木叶的阅读和写作是内心生活的镜像，乘一根刺可以穿越大海，也可以穿越世纪。

      诗人在《诗人与诗歌》中认为“现时代”是过渡时代，即由挽诗向献歌的过渡，贫乏时代的诗人渴望的平静、欢笑、和谐与统一不应被漠视，同时道出，诗歌突破的艰难困境和伟大契机是社会生活的深刻变革打乱了诗歌原有“秩序”。没在活动时谈谈自由和爱/新世纪就过去了四分之一/如同犯下罪过/然后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宽恕了自己。时代的贫乏就此彰显。摆脱痛苦，战胜幸福，将是新纪元的诗人所面临的头等问题。修改一首上个世纪的诗，成为诗人的一个心愿。

       阿什贝利说得深入人心：中心不断坍塌，重新成形，人类一点点重启现实，尽管，心底明白一切重启以新的败毁为代价。上个世纪盛产灾难/人类因极端的梦而迷狂/因餍足而匮乏/这个世纪创造着新的灾难/大楼起飞，撞向一架飞机（木叶《《修改一首上个世纪的诗》）。诗歌中的泛叙事倾向充分显示了对现实的不安和关怀，长句的使用，有着和阿什贝利相似的对于意义侵蚀的持续抵抗。

      木叶在《故乡的神灵劫持我》（组诗）的序言中用了希尼的名句：我年青时视为事实的东西在记忆中变成了奇迹。时间是魔法师/一个人或物美丽地/存在又消失在无限与无情之中。当水面彻彻底底静下来/已是四十年后的今天《女知青》。回到家乡，孩子们不认识你/也不在意你从哪里来/雪花与桃花同在，菩萨畏因，众生畏果/那逝去的一切（《绝句：回乡偶书》）。《修改一首上个世纪的诗》一诗中，叙述的事件恰恰也有了四十年以上的跨度，木叶看见时间之流中被掩藏的世界，以及难以言说的自己。

        芥川龙之介：人生还不如波德莱尔的一行诗，很多年前，木叶喜欢这样的言说，而今依然感慨，却更为感动于：我是诗人，不过还没有学会写诗。对以前的书写，木叶一直保持着修缮的习惯。

        木叶说：每一个书写者可能有一点小小的使命，把那些曾经拥有过的美好、智慧、才华汲取出来，他们会走到时间之中，他们会开出花来。一首诗总想总结出以往的美好，对于木叶来说希望和失望是交叉并存的，这方面有着和阿什贝利一样的温和和含蓄：诗。改了便会好吗？/春天能修改一朵桃花吗？/一个人能修改自己吗？/这个世纪能修改上个世纪吗？

        很多人在谈未来，但是没有从真正广阔的现实出发，也缺乏对新科技和人生人性困境的洞察。人工智能正在/修改一束光。光速时快时慢/此刻，不急于做些什么/当一首诗化作

另一首诗/那些不可改变者改变着我们。木叶期待写出真正胜任于这个时代的诗歌，具体及时而又幻美地在现实与未来之间奔跑的诗歌。

注：木叶，本名刘江涛。诗人，批评家。1974年生于北京，毕业于复旦大学历史系，现为《上海文化》编辑，中国现代文学馆特聘研究员。

附：修改一首上个世纪的诗

木叶

……终于坐下来修改一首上个世纪的

诗。改了便会好吗？春天能修改一朵桃花

吗？一个人能修改自己吗？这个世纪

能修改上个世纪吗？只是真快，

没好好抱抱妈妈，没在活动时谈谈自由和爱，

新世纪就过去了四分之一。如同犯下罪过，

然后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宽恕了自己。

也算不得宽恕，仅仅是雪覆盖了雪。耻

在脸上化成胶原蛋白。车过南京西路，

收到微信：“她将去美国，聚吗？”

美国不远，她也曾不远。

有些事就像这诗稿，漫漶而尖锐。

有一种泪水你无法修改。有一种

面目全非你无法修改。有一种梦想和疯狂

你无法修改。坐下来和曾经的自己相对，

谁也没做声。上个世纪你还是少年，

和萤火虫赛跑，和一块红布醉到天明，

易于愤怒，却不知道将有一个太阳没心

也没肺地升起。有一颗子弹将缔造盛世，有

一种暧昧无法修改，有一种“新”无法修改。

冬虫夏草涨了，墓地涨了，房子涨了又落，

荷花笃定，荷尔蒙赞美夜晚，然后

瞟了你一眼。这多余的诗意！

多余即真理，你无法修改。

你无法修改。终究坐定，

回到草稿。世界从一串数字和俗语走出。

一枝红杏，两手空空，

满腹牢骚，口齿生香……

诗的中间部分越改越灰心，仿佛

一场以失败为算法的大奖赛。

一丛芦苇的颤栗正助长一个黄昏。

上个世纪盛产灾难，人类因极端的梦而迷狂，

因餍足而匮乏；这个世纪创造着新的灾难，

大楼起飞，撞向一架飞机；嘴巴和大脑

起飞，撞向一根棉签；人类起飞，

撞向看不见的力。人工智能正在

修改一束光。光速时快时慢。

此刻，不急于做些什么。当一首诗化作

另一首诗，那些不可改变者改变着我们。

风斜着吹过来，一滴雨修改着大海，

一个词修改着词典，一条鱼剔除了一缕缕

嫩肉将一副完美的骨架归还给时间。

一些陈词和滥调正刷新着世界。

“一切诞生于爱”，这名言不影响有些斩首

在头脑内部完成。世界戴上面具，得到

诗。世界变得赤裸，得到诗。世界

覆盖世界，得到诗。世界

减去世界，得到诗。

上个世纪的雨停在此刻，像思凡，像来生。

2014，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