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辞第二十八

文，所以载道也。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文辞，艺也；道德，实也。笃其实，而艺者书之，美则爱，爱则传焉。贤者得以学而至之，是为教。故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然不贤者，虽父兄临之，师保勉之，不学也，强之不从也。不知务道德，而第以文辞为能者，艺焉而已。噫！弊也久矣！

文辞这章，有几层意义，是一层一层推进。第一句话，大家都很熟：“文，所以载道也。”道在哪里？天地就是道，用禅宗话来说，举目是道，是心是道。但这是学禅终极的感受，没有悟道哪有这样的境界。一般人入道，都要通过学习过程。要学圣人留给我们的经典，儒家就是学《四书五经》；道家就是学《道德经》、《南华经》；佛教就是学佛陀的经，不论是大乘的、还是小乘的；基督教要学《圣经》，伊斯兰教要学《可兰经》。

我们留意到，流传下来的经典，文辞都非常美，孔孟老庄非常美，佛经里面的《心经》、《华严经》、《法华经》、《维摩诘经》都是美不胜收。基督教的《圣经》，也是西方古典文学的典范。如果要通达西方文化，一定要学《圣经》，那是个优秀的范本，就象司马迁《史记》一样。不读《史记》，文章写不好。我们做为平常的人，如何提升道德观念，优化智慧，没有多的途径，就是要读经典。经典就是“文”。

孔夫子说“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周代的文献的确是达到了“文”和“化”的境界。文可以化人，改造人。小时候我的老师告诉我，学习的意义是，学以致用，然后是学以变化气质，然后是学养一体。必须学养一体才有感觉，通过养，把所学知识变成养分，滋养我们的精神。下面就举了例子来说明，“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现在买了房都要装修一通，小青年买了车，特别是女孩子，把车装饰得温馨可爱，如童话世界一般。但房子装修了不入住，车买了不用，毫无意义！现在的教学的现状是：大学毕业生学了很多知识，上岗时，90%的职位与所学不相干，学不当用，用不当学，很可惜。

《庄子》里有个寓言故事，有位壮士朱平漫倾家荡产学了屠龙术，但学成后遍视天下，无龙可屠！我们的人生定位，要搞什么事业，很多老板一搞错后，时间精力经济都受误导，弄得自己很狼狈，所以一定要务实。务实就要善识时节因缘。我们一定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半径内干事，要干的事不要超过自己的能力半径。包括自己的能力、智慧、人际关系和局势。如世界经济形式、当地经济形式、产业走向等等，一定要把这个复杂多维时空关系考虑到位。“轮缘饰”，如同我们投资（不论经济投资，人事投资，智力投资）都是“饰”的过程，但一定要落到实处，“况虚车乎？”，别去搞空中楼阁，不能玩虚的。这里是着重谈“文”的修养学习，要实不要虚。

 “文辞， 艺也。”小学、中学时我们都有语文课，选用文章都很美；古代私塾的蒙学，象《三字经》《百家姓》《幼学琼林》等都很美。为什么感到美？这些文章有艺术成分，是艺术化，美化的作品。现在画家、书法家作品很美，被称为艺术大师。所以文辞是艺，是艺术，但“道德，实也”，道德是实打实的，无须艺术化的修饰。《四书五经》很美，《道德经》《南华经》很美，禅宗的一些公案也很美，但美在什么地方？“笃其实”，有道、有德充实其中。前段时间长沙有个世界性的道教文化研讨会，就为讨论“道”和“德”。可惜这个世界没几个人能真正把“道”和“德”搞清楚。都是表层的道和表层的德，仅仅是就概念来发表些论文而已。

有的人是亿万富翁，有的人官当得很大，但走到哪里别人都不喜欢；很多富翁官员得抑郁症，跳楼；有的人升官发财后却被双规、判刑，这有什么用？不实，虚的。用佛教话来说，无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保证一辈子升官发财？不可能。但有一个东西是永远与你不离的：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精神。生命和精神为自己拥有，但仍然显得虚，要有道德充实进去。有了道，有了德，就能“富贵贫贱处之一也”。不论富贵贫贱都能“常泰而不足”，道德才是实，才是我们精神的支撑点、生命的支撑点。

前段时间和湛江宣传部、粤西商会交流中西文化的差别，交流现在中国人该怎么办？我就说关键问题就是优化思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把心放在什么地方？是放在打妄想上，放在说是非上，还是放在发牢骚上？还是老老实实放在自己当作当为的事情上？一个优秀的科学家为什么优秀，他思维优秀，另外他专注，他可以十年二十年乃至终其一生钻一个课题，如虫御木，能不成功吗？我们的心都是花的，哪里好玩就到哪里去了，哪里有是非耳朵就到哪里去了。天天发牢骚，这样看不惯，那样看不惯，评论天下就是不评论自己。一定要反观自照，找到自己心性的弱点，把它调整过来，把我们的心、精力用在当用的地方，这就叫“笃其实”。

“笃其实而艺者书之”，前人找到了道德这个最高品位，有了体验，通过很好的文字记载下来。大家一读《诗经》、《唐诗宋词》、《古文观止》朗朗上口，很惬意。有国学功底的人读司马迁《史记》，从头到尾，兴奋处可鼓之舞之，引颈高歌，悲切处可掩案而泣，使人在阅读中受到启发，受到改造。于是“美则爱，爱则传焉。”自五四以来，写新诗的人数以万计，一般人背不出几首新诗，但背唐诗，估计每个人都能背几首。多的一两百首也不出奇。为什么？“美则爱，爱则传焉”的道理在，自己欣赏，自然流传。

当年我在监狱里，日子非常难过，饥饿、恐惧、劳累，不知道前景在哪里。没事就把唐诗、宋词、佛经、易经拿来背，在心里面反复玩味，玩来玩去就把恐惧、痛苦忘在一边了；然后自己就学着写点诗词歌赋，在玩的过程中享受，回避了在监狱里的空虚、焦虑和恐怖。所以写文章道不能丢，文章还要写好。现在很多书法家，名气很大，字卖到几千到几万元一尺，写的全是古人的东西，唐诗也好宋词也好，很难见到现在书画大师有自己的诗文作品。隔代了，没有这个文化氛围。“文辞，艺也；道德，实也。笃其实，而艺者书之。”这是个完整的过程，然后“美则爱，爱则传焉”，之后是流传推广的过程。这个推广过程不是策划、包装、炒作。

古时候，李白、杜甫、苏东坡，一篇文章出来，并没有报纸、电视或者微博，但很快传遍全国；宋代柳永常在妓女队伍里打交道，饭都吃不饱，但词填得好。他喝醉了酒，写首词出来，自己不知的情况下，两三天内，长江南边运河两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苏东坡贬到惠州，贬到海南，他的诗一样不到半年就传遍全国。这就是“美则传焉”。

“贤者得以学而至之，是为教。”我们搞教育的要明白，什么是教？贤者对道德，对艺本技巧，一定自己要去学，而且要学而有成。“君子乾乾不息于诚”的成长过程就是“教”，一个成功的人他的经历本身就是示范，就是教化。我们常说英雄的模范作用，枯燥宣传没用， 一个成功人士，不论经济上、文化上、政治上、科学上的鲜活成就本身就是“教”。“贤者学后既然能至之”，他一定有付出，一定有取舍，他一定要孜孜不息地贯穿下去。这就是身教，当然也有言教。

“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古代的经典，很“文”，哪怕朴实又有艺术感染力。《左转》、《史记》很“文”；唐诗宋词很“文”；诗经楚辞汉赋很“文”。何谓“文”？一、有逻辑性，二、有道在其中。三、表现形式有赋、比、兴的精彩，用佛家话来说，有语言三昧、文字三昧。搞艺术的很多，成为大师的寥若晨星，关键就是言之无文。我也给身边的朋友说优化自身思维，美化思维，可以用古文的形式，诗也好，词也好，小文也好，先尝试写，不去尝试就永远不懂啊，这过程就象把一块铜板打磨成镜，打磨成光可鉴人的宝镜。只有言中有文了，行之才远。

“然不贤者，虽父兄临之，师保勉之，不学也，强之不从也。”有些人也的确是没办法，父母天天敲打，不学；老师天天督促，不学。不论谁引导强迫都不学，这就没办法了。孔夫子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我们也要学习孔夫子因材施教的艺术，能学的教他；不能学的，不是这个料，教也没用。能到我这来的都是好学之人，听我唠叨一阵，即不升求官又不求发财，还耗费时间。但仍然愿意来听，则说明来的都是好道好文之人。

“不知务道德，而第以文辞为能者，艺焉而已。”现在文化界关键是要务道德，不务道德，光在文辞上张扬，铺张，哪怕达到很高境界，也不过是“艺”而已矣。还谈不上“文”，“文”是在道上说的，是载道之器。孔夫子、释迦牟尼佛被尊为文圣、文佛，都是在“文”上。周文王、汉文帝之所以被尊谥为“文”，都是在德上有过人之处；曾国藩谥号曾文正公；范仲淹谥号范文正公，不仅加了文，还加了正，在古代这是最高褒奖，以表彰他们济世治国的千秋功绩和先忧后乐的高风亮节。现在报纸也好电视也好，我们看见了有几篇美的文章？现在人写的东西第一不想看，第二，看了也就忘了。“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日月花”，“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这样的诗可能入耳就终身难忘。为什么？魅力所在，根本不用去背。“噫！弊也久矣！”在文教最为昌盛的宋仁宗之时，周敦颐先生都发出了这样的感叹，而现在呢？更是其“弊也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