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庚桑楚》第四讲,超越是非,自我解脱(3)
(2016-10-01 07:29:52)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
点明了这二十四种障碍我们修道的“障道之物”后,庄子继续开示道:
“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道者,德之钦也;生者,德之光也;性者,生之质也。性之动,谓之为;为之伪,谓之失。”
“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上面这四个方面,“志之勃,心之谬,德之累,道之塞”,每一方面又有六条,共二十四种精神状态,涉及到了我们的思维动机、情志、道德以及能耐种种。这些都是社会性的,会干扰我们的心灵,是“塞道之物”,一定要把它们除去的。在《人间世》里面,庄子说:“虚室生白,吉祥止止。”“虚室”就是我们的心,心要“虚”,怎样使自己的心“虚”?《道德经》里说:“致虚极,守静笃”。所以,除去了这些东西,我们的心不被这些东西纠缠,那我们的心就得正。心得正以后,自然“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心中自然就安静,心安静,智慧就随之出来了。
“静则明”,这是真正的智慧,不是前面说的“去就取与知能”中的“知”,不是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的“知”,不是体察天地、宇宙人生、通达生死的“知”。这个“静则明”,相当于佛教所说的“根本智”,是人人本具,但须“因静而明”的那种真如自性。
“明则虚”,越是光明,心中越是空空如也。德山老和尚的开示法语与庄子这里极为相契,有次上堂时如此说道:“若也于己无事,则勿妄求。妄求而得,亦非得也。汝但无事于心,无心于事。则虚而灵,空而妙。若毛端许,言之本末者,皆为自欺。何故?毫厘系念,三途业因。瞥尔情生,万劫羁锁。圣凡名号,尽是虚声。殊相劣形,皆为幻色。汝欲求之。得无累乎?及其厌之,又成大患。终为无益。”所以,“明则虚”,真正的智慧是虚的、空的,只有空才能明。明则空,空则明,都是一体的嘛。
“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这句,可以作为我们的口诀、座右铭,平常有事无事都回味一下。打坐的时候也把它作为一个“观法”来修观,反复地去体会,找感觉。
后面又说:“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真正达到了“虚明”的境界,就是进入了“无为”的状态。有了“无为”的状态,才可以达到“无不为”。就像上次讲的“无味”,要想你舌头敏感,功能最好,就要让它随时处于“无味”的状态,不能让烟酒麻辣五味的东西把它腐蚀了。如果舌头贪图了厚味,再想去品好茶、好酒,就品不出来,因为舌头的功夫已废掉了。要想把舌头的功夫提升起来,就要让舌头长久地处于“无味”,在无味的状态中,接触各种各样的味道,就可以有准确的判断了。
无为也是这样。我们的精神只有处于无为的时候,才能明察秋毫,才能准确地观察、分析、判断,策划也好、运作也好,也才能进入最佳状态。这就是“无为而无不为也”。
“道者,德之钦也”,一个有德的人,他关注的是什么?是道。他喜欢道,只有道才是德的目标,道德一体嘛。如果只有德,没有道,这个德就是“瞎眼”的德,没有方向感。
“生者,德之光也”,“生”,作为生命讲。任何一个生命,都是大自然最美好的作品。我们放眼宇宙,放眼世界,只有在地球上才有生命。火星上,至少现在还没有发现生命。月球上留下了人的足迹,那些月球探测器不知道在月球逛了多少圈,拍了多少照,也没有看见上面有生命的痕迹。所以,生命的确是大自然最美妙的作品,“德之光也”,生命是大道之德运行所释放的光辉。
“性者,生之质也”,生命的依据是什么?就是性能。我们知道蝼蚁尚且贪生,人岂能不惜性命?每个人、每个生命都有和环境融为一体的能力,都有猎取食物、趋吉避害、繁衍后代的能力。在这种能力上,还有种种特性。猴子善于攀岩,马儿善于奔跑,鱼儿善于游泳,鸟儿善于飞翔,狮子老虎蟑螂老鼠等等,都有它们的“性”,即规定性。它们的“性”展现在生命之中,就是它们的“质”,即特殊性、多样性、差异性等等。
“性之动,谓之为”,“性之动”,就是生命之动,它是生命维持和延续的需要。为了保障这种需要,它就会去索取,如西方人讲的生存的需要、安全的需要、繁衍的需要、名誉的需要等等,这些都是“性之动”。男人见了女人眼睛就亮了,女孩子见了帅哥眼睛也亮了;肚子饿了,要找东西吃;冷了,就想烤火,或者多穿件衣服,这些也是“性之动”。但“性之动”是有动机的,要实现这个动机和目的,自然而然会有所动作,会有一系列相应的行为,这就叫“为”。
在这里,道家毫不客气地对儒家的“礼”进行了刻薄的批评,认为儒家的礼就是“伪”,社会性的强化就是“伪”,因为这个“伪”,把人的自然性的“真”和“实”给淹没了。
道家的现量与比量
接着上面的话题,庄子继续谈:
“知者,接也;知者,谟也;知者之所不知,犹睨也。动以不得已之谓德,动无非我之谓治,名相反而实相顺也。”
佛教讲比量,禅师们常说:“隔山见烟,早知是火;隔墙见角,便知是牛。”我们通过经验,通过对比、推理而得出的结论,得出判断,就叫比量。在佛教的逻辑学里,分现量、比量、圣言量。现量的东西往往都是准确的、真实的。冷,我感觉到天气冷;热,我感觉到天气热。闻见了花香,看见了星星,肚子吃饱了,等等这些,都是现量感觉。听别人说,这个苹果好吃,味道很好,听到后心里明白是比量,自己吃了那个感觉才是现量。听别人讲的都是比量,那是说食不饱的。听别人说是非,你又没有在是非之中,你没有感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没法去判断、没法去裁决。所以,“知者,接也”是感性的、现量的。“知者,谟也”,是理性的、比量的。我们一定要明白这里面的差别性。
“知者之所不知,犹睨也”,“睨”者视也。这里面很好玩,为什么呢?庄子用眼睛来举例。我们的眼睛看见了东西,并非因为我们知道眼睛为什么能看见东西,才去看见东西的。如果眼睛看见东西,要问眼睛为什么能看见,这就麻烦了。眼睛看见东西,耳朵听见声音,这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你问为什么。你要问眼睛为什么看得见,耳朵为什么听得见,鼻子为什么闻得见,作为自然科学家,要去钻研这个,专家、学者需要去研究眼睛的构造,耳朵的构造,鼻子的构造,神经的构造,在物理学里面是怎么展现的,这些都有解说。
对于我们来说,使用眼睛、耳朵、鼻子,需要挨个研究它们的功能吗?需要知道它们是怎么长的,怎么用的吗?小孩子能听见,会叫爸爸妈妈,还需要了解清楚耳朵的功能以后才叫吗?不需要。如果你说,要了解清楚眼睛的功能以后,小孩子才准看他的爸爸妈妈;要介绍清楚耳朵的功能以后,才允许小孩子去听,如果没搞明白,就不许听,有没有这个道理?没有这个道理嘛。
所以“知者之所不知,犹睨也”,是我们对生命的这么一种体认,这么一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奥修在谈这些的时候,神采飞扬,迷倒了亿万听众,发挥得非常好。比如到我这里来,要上八楼,大家抬腿就上来了,并没有去计算这个楼梯一梯有多高,上一梯要发多少功?用多少力?身体前倾多少?手怎么摆?脚怎么动?会不会计算好了才上楼?不会啊,大家肯定是抬脚就上来了。庄子说,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你去费心思计算。
“动以不得已之谓德,动无非我之谓治,名相反而实相顺也”,什么叫“动以不得已”?肚子饿了要吃饭,不能说我肚子饿了偏不吃饭;真正吃饱了,再让你吃,能吃得下去吗?饥就食,热趋凉,寒向暖都是“不得已”而动的呀。这种“动”,没有社会性的动机和欲望,完全是我们的“性”被动地在自然性中的一种释放,这个就是“德”。这个“德”,就是生命的本源,生命就是这么回事。而前面说的那一系列:“贵富显严名利”、“容动色理气意”、“恶欲喜怒哀乐”、“去就取与知能”,如果任凭这些在社会性中习染的“伪”牵着鼻子走,就叫“动而得己”,那就不行,就不是“德”了。
“动无非我之谓治”,手怎么动?脚怎么动?眼睛怎么动?五脏六腑,眼耳鼻舌,都不需要我们去指挥,自然而然地为我们服务,“之谓治”嘛。庄子在《山木》里说,“忘足,履之适也;忘腰,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我走在路上,不觉得脚的存在,鞋就非常合适,如果脚不舒服,鞋肯定有问题;总要把腰挂牵着,那就是腰带不合适;总想到心脏、肝、胃,那一定是这些地方出问题了。你挂牵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有问题,就是不舒服;忘记了生死,那就是命之适了。这些就是“动无非我”,是一种非常自在的境界,可以说是率性不乱了。
怎样使自己达到“动以不得已”、“动无非我”的境界?这个的确是需要相当的修为。平常我们在外面,老是看别人的脸色,看各种因缘,在比量之中揣摩外面的动静。如果我们不去看这些,不去揣摩,随缘尽性,尽性随缘,就回归于“德”了,自己也就不会乱了。“治”是相对于乱而言的。自己的心性不乱,眼耳鼻舌、五脏六腑都和谐地为我们生命服务,我们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就是“治”。若天天念叨着某个部位,那里肯定就有毛病了。
“动以不得已之谓德,动无非我之谓治,名相反而实相顺也”,这三句是一体的,可纳入修行的无上武功来练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