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春节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心里就开始兵荒马乱了。到现在，不管怎么算，这年都结结实实的过完了。盼着过年干嘛呢？过年是新开始的理由啊，可以戒烟戒酒加强锻炼努力工作。年过完了怎么着了呢？一如既往吃着喝着混着。我奶说小人常立志，君子立志长。有一度，她总叫我常立志（这个做笔名怎样？）我奶算是看准我是小人了。

我奶的阿尔茨海默病已经很严重了，身体也查，只能卧床。过年前我去看她。她说你是谁？我说我是XX。她说哦，是你啊？你今年二十几了？我说过年二十八。她说你结婚了吗？我说没有。她说谈了吗？我说没有？她长叹一口气，脸色阴沉。我握着她的手，她又问了一下我爸，然后我发现这时她的记忆停留在了十几年前。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今年二十几了？我说二十八了。她又说你结婚了吗？我说还没有。她说谈对象了吗？我说谈了。她说回去就结婚吧。我说好。她说乖。在我们聊天的时候，我姐姐和姐夫正在陪我姑妈聊天，我奶现在住在我姑妈家，由她照顾。我姑妈说我丢了一千多块钱心情不好，就不泡茶给你们了。然后我们说奶奶糊涂了。姑妈说她有些事可不糊涂。姑妈说我奶听说有个卧床的老人用电热毯时失火被烧死了之后，再也不用电热毯了。然后我们又想起去年，我奶不知道在哪儿听说有个老人吃年糕噎死了之后，她再也不吃年糕了。而在几年前，我奶身体还硬朗脑子还清楚的时候，腰里总别着一包老鼠药，说有一天老了不能动，瘫在床上的时候，就吃老鼠药死掉。我爸说店里闹老鼠，让我去找我奶要老鼠药，我奶还只肯给半包，她说剩下的要给自己留着。我们都不知道那半包老鼠药在哪儿，我奶也早想不起老鼠药这回事了。

小时候我也和同学讨论过什么时候死的事。我们班的班花说她只要活到三十岁就好了，因为三十岁之后就老了就难看了，不如死掉。她问我想什么时候死。我说四十岁的时候吧，她说那还有三十年，太久了。其实我说活到四十是撒谎的，当然班花她也是撒谎的。她今年已经三十了，也不活得好好的。在你觉得你离死还很遥远的时候，你觉得可以轻易面对，离得远，你小看了它。等你意识到死亡并不遥远，随时可能发生，这时候你才会开始恐惧它，它离你越近，阴影越庞大。我奶已经意识到这个阴影了，她不吃年糕不用电热毯，不过是她在阴影里的伸出一只手而已，却没有人能拉住她。

最近几次回家，我都给我奶拍了照片，把每一次见面都当做最后一面。我知道如果她真的要走，我就算飞也赶不回去见她最后一眼。我离家太远，离开太久。

其实过年期间，我本来可以见她更多一点，但我只见了一次，把剩下的时间用在喝酒吹牛逼睡大觉上了。有时候站在家门口，朝我奶住的方向看一眼，都会觉得难过，随即转头走回家，想着我奶费劲地吞咽一口粥的样子，我又多吃了几块肉。

我是这么盘算的，反正她已经不记得我，我看没看过她，她都不会高兴和失望。而我见她一次就难过一次，不如不见。

我爸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他之前有两个月没去看我奶了，却拿他手机里我奶的照片和视频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