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兔子为什么被叫做“兔子”了——就像很多人叫我唐小六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我叫“唐小六”，叫得多了，人本来的名字都被遗忘了。

兔子这人本身跟“兔子”没半毛钱关系。他的脸是国字脸，眼神涣散，永远缺乏睡眠；他不仅人高，块头也大，背后看过去像“熊”；走路有点外八，鞋子大、步伐也大，还走得快，永远风风火火，跟他走一起我得小跑，感觉像要去救火。妈的，如你所知，十五年前作为他的同桌，我是很辛苦的。

阿杜是坐在我后面的女生，她老是拿圆珠笔戳兔子的衬衣，“兔子，这道题怎么解？你跟我说说呗。”嗯，兔子还是学霸，而我是学渣。这时候兔子就笑眯眯地转过身，给阿杜画辅助线。我说你也给我解解题啊，他白我一眼，“这种题你还是放弃的好，把基础分抓牢。”奶奶的，你说他哪点像“兔子”了？轻友的色狼啊！

那时候有绰号的人很多，譬如“大鸡”、“大脸猫”、“猴子”、“马叉虫”什么的，来龙去脉我都搞得清清楚楚，唯独兔子，一想起他，我仍然感到迷雾重重。是呀，我为什么突然想起他，这会儿他在哪呢？还在德国吗？

兔子大学读了一半就作为交换生去德国了，我们难得再见上一面。很多人，当时你们天天在一起，好得就差“搞基”，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还就天涯飘零断了联系了。我还记得文理分班时他很是苦恼——文理他都擅长，如果后来不是去了所谓“高大上”的生物工程专业，没准现在还和我一起写些没出息的诗歌呢。

做文艺青年他没出路，衬衫穿一个礼拜翻过来再穿一礼拜，注定是条“单身狗”。孟波不让他碰吉他，我更不能让他动我的口琴，上完晚自习呢，他只能趴在寝室阳台上狼嚎“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嗯，对面不会有女孩看过来的，校长那里又会收到对面小区居委会大妈的投诉。兔子五音不全，年级文化节汇演的时候，我和孟波倒了“血霉”，一首我们男生合唱的《永远不回头》，就他一人破着嗓子从头喊到尾。

永远别回头，回头人们就记住你那张傻脸了。

那时候我正在追隔壁班的“女神”，兔子比我还少一根筋，他在追隔壁学校的“女神”。他学我写信，鸿雁往来。对哦，那时代我们还未普及手机，手写的情书多么显示诚意。可是诚恳有什么用？兔子你成绩好就有用吗？就连“女神”回的信也要找我讨论半天，用现在的话说“真是要醉了”——“她这句话里是不是有话。”“哎，你说，她到底喜不喜欢我？”

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能当饭吃啊。

果然，兔子很快“失恋”了，一头扎进习题集里。而我，又柏拉图式的跑了一年。然后，兔子去了“985”“211”，我去了二流大学三流专业报到。可我们联系得依然勤快，春天来了，兔子的心又在“萌动”。他跟我说，他喜欢上了他们班一个小家碧玉的短发女生。

“那女生是少年大学生，好厉害，比我们还小2岁，跳级啊，16岁考的大学。”

“额！”我劝兔子悠着点，“人家还是未成年少女啊。”

他还是没忍住，把人家堵在校门口表白，得到的结果是“我得回家问问我妈先”。这事情让我笑抽了整整一个礼拜。

“您块头太大，能不能找个尺寸相配一点的主啊？”我对他建议道。他只是有点沮丧地回到了实验室，日子过得比高三还要凄惨。

接着，他就突然去德国念书了，本硕连读。我们通过电子邮件保持着联系。他去的是一个叫“拉姆”的小地方，要命的是，交流去那里的女生就更少了。“哥们，狼多肉少啊！”我明白，就是凤姐在那儿，你跟别的男生角斗都抢不过来。“您干吗不发展一段异国恋情？”我问他。

他的照片笑得真苦啊，头发越来越稀薄，“异国？找德国大妈吗？她们最大的爱好是喝啤酒啊啊啊啊啊——”

于是，我在男女比例1:9的学校里如鱼得水，兔子只有眼馋的份。“亲，学成了赶紧回来，哥给你介绍对象。”有阵子我还真以为自我感觉有多好呢。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开始在网上写博客。兔子是评论栏里的常客。有一年他回来上海，我去他家里做客，他说硕士毕业后准备继续留在德国读博士。这只兔子顿时在我面前变成了“流氓兔”——太流氓了，我怎么感觉咱俩层次完全不在一个档上呀。一间热闹的房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最近一次联系也该是三年前了。兔子说德国佬很变态，有两门课愣是让他挂了，他的毕业遥遥无期。好在，他终于找到女朋友了。从照片上看，俩人笑得很憨，听说他们在NGO里认识，这几年一起跑了欧洲很多国家。那女生属于扔在人群里，你压根就捡不出来了。

阿杜结婚的时候还问我，兔子怎么样了？有没有结婚呀？我真惭愧——我们怎么就渐渐没联系了呢。我记得最后一个跟兔子打篮球的夏天，我们大汗淋漓地坐在水泥地上聊着梦想和未来。“谁知道我们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你会不会成为诗人？作家？还是漫画家？”现在想起来全是碎玻璃的声音。

“那你呢？你会不会变态到克隆出一个隔壁学校的女神来？”

我们在阳光底下哈哈大笑。

总有一些人，当时我们无比投缘，后来不知不觉却变得毫无交集了。

我们没有电话、没有微信、没有现代信息工具的时候，总是很直接地就能去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现在我们有苹果、有微信、有视频、有的是现代信息工具，但却就真实的断了联系。你说是因为懒吗？好像这理由说不过去。

是，水消失在水里。就这么回事。

我是突然想起了兔子，我不是想要找兔子搞基。

我只是好奇，兔子现在过得怎样？早应该毕业了吧？在德国吗，还是在哪里。他和他的女朋友结婚了吗？

阿杜回了我微信，告诉我，过去有一种维生素片的包装盒上有只兔子。而那种维生素片兔子的名字与他的真实姓名十分接近，这大概就是我被时光抹去的记忆的答案。

而我知道，有些人出国以后还没回来，是因为：一，老子混得还不够好，回来干嘛呀！二，老子混得实在太好了，回来干嘛！

我们真的还能再玩到一起去吗！只剩下伤感地祝福和问好。

噢，FUCK——有些人，不会回来了。

2015/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