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的第一个梦想是握着方向盘，载着一车人开在日落大道上。当时我觉得司机是很酷的职业——这梦想现在说来让我羞赧，更糟糕的是，我跟我妈说这话的时候，是我老爸被汽车轧死没多久，如果不是因为那时候我才四岁，我妈一定一巴掌把我甩飞不可。我必定捂着半边脸大喊《妈妈再打我一次》。

　　好吧，这个不算最初的梦想，只能算我对现代交通工具有些好感。所谓梦想，是那种愿意为之奋斗到底的东西——鄙人不才，五岁的时候拿起画笔描了一遍哪吒三太子，我的大舅惊呼“这孩子是天才”——嗯，他瞧见了我的绘画天赋。我确实就喜欢画画。那时起，我就我明白我的梦想是与纸笔终生为伴，画画画到我能够成为画家为止。结果只是画到家里贴满了奖状为止——过程耗时十多年之久，因为自己喜欢，所以无论素描、速写还是水粉都画得非常愉快。终止学画的理由说来寒碜，我妈说，“我实在供不起你画画了”——买纸笔颜料以后还有油彩、画布、拜大师，老妈微薄的收入撑不下去了。不过这是很多年后她才跟我道出的原委，在我十五岁时，她郑重地跟我说，“没出息才去考美校学画画，你要是给你妈争气，就去考个重点高中。”给她争了气，我却相当于自废了一半武功。
　　当年跟我一起学画的两个哥们，初中三年级一起参加区里的素描邀请赛，我们同拿了二等奖。之后一人读了三年美校考取上大美院油画系，后来又去了澳大利亚；另一个考取了华师大美术系出来做了中学教师，现在跑去了新加坡。我不是想说他们多么执著于最初的梦想。我还记得我那哥们青春期时多么躁动——他最初的梦想是上美院就能画上裸体模特，很不幸的是我们全部遭殃，第一次集体看黄片启蒙性知识就在他们家画完素描之后。但哥们从澳大利亚回来以后听说再也不作画了。而另一个则对公办学校卑微至极的待遇愤懑了三年，跑去了新加坡教中文，偶尔也教新加坡小孩画个儿童画。我想说的是，当初我们的梦想是想成为画家的，多么“高大上”，而无一幸免的是，这条路越走越窄，我们全军覆没。
　　我在中途其实就走偏了，1998年的时候我热衷于画漫画——就是那种后来你们称为“动漫”的东西。我可以每天晚上连草稿也不打用钢笔画上好几页，我自己“连载”漫画故事，并将他们送去了人民美术出版社。这件事居然没有妨碍我为老妈争口气，我的市重点录取通知书与生平第一笔图画稿费几乎差不多时刻来到。嗯，那时候我踌躇满志，以为会为了中国的动漫事业奋斗终生——做不了画家，做漫画家不也挺好的？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你当真能叫得出几个中国漫画家的名字——这儿又不是日本，我要是画漫画大概连猫粮都吃不上。要是画出来尽是“大头儿子”，我一刀捅死自己算了。尽管如此，我在2012年的时候，终于补齐了1998年那近200页的漫画故事，这对所有的梦想都是一种交代和鼓舞，看！我不会让任何一个梦想“死得不明不白”。

　　我并没有靠画画或者画漫画吃饭，偶尔画的漫画都是生活的乐趣和锦上添花。我也没有毁了最初的梦想——有时候你把梦想当职业做到想吐的时候，你就会感慨，把兴趣爱好发展成吃饭的家伙，很糟糕，就跟你喜欢“范爷”就真敢把她娶回家？我说的是笑话，咱们谁也没这本事，但叶公好龙的悲剧在现代社会也不少见吧。
　　梦想不是职业，梦想是事业。
　　十六岁的时候，我觉得我这辈子的事业，就是“文学”了。反正我还得终生跟纸笔打交道，妈的我不知道其实后来主要是跟键盘打交道。而大学本科我又与“中文系”失之交臂，跑去了政治系——上天这是跟我开了多么扯淡的玩笑。我还是拼命写小说，沉浸在我的“文学梦”里。我开始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作品——不可否认，我还沾到文学没落前最后那点黄金时代的“余光”。我始终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出版著作，放在新华书店的书架上。这一点后来确实成真了，新华书店都快关门了——我的著作可以上当当网或卓越网购买，打折下来才十几块，还不及一碗牛肉面。不过，那些并不是我写的小说集，后来我写作发表的大多是散文游记。值得欣慰的是，三年多时间出两本，我这效率是不是比宋丹丹好一些。
　　读研究生时我又考回了中文系，圆了当初那个梦想。梦想有时候得绕一圈才能实现，老天爷给你的都是最好的安排，你接受还是接受，还是接受呢？大学毕业时，我最感慨的那句话是：我所期望的世界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我依然热爱生活。直到活过了三张纸，我才恍然，你所期望的一切，没以你想象的方式出现，大概会乔装打扮，以其他方式出现，或成全，或补偿给你，哪怕有些到目前为止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美好念想。
　　你想画画，拿起笔依然可以画；你想写小说，多喝两杯依然可以写。什么都不嫌晚，唯独你已经嫌弃你自己。这个世界的硬道理是，如愿以偿固然美好，但阴差阳错其实才是真实的人生！
　　一念之间，你可以伤感——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也可以矫情唱一句——最初的梦想紧握在手上，最想要去的地方，怎么能在半路就返航。嗯，这世界有天堂，揣着梦想，我们都在路上。

2014/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