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过乘坐轨道交通的经验，那么你一定受益过乘铁的高速便捷。我来到C城之前，也没见过如此穿梭如幽灵一般的好家伙，就是连火车的汽笛声也不敢有多余的想象。不过，C城的乘铁里每天都汇集了众多大城小事的缩影，轨道交通里的琐碎摩擦，如你所知，这是快节奏大城市中的必然。C城在这方面很有些典范的味道。上、下班高峰的时候，我是很有些惧怕的。人们像是货物般，被撂进车厢。也总有人在壅塞不堪中失了手机与钱包。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这是C城呢。C城就是这个样子的！
　　另外，我总是怀疑部分混迹于乘客中又异于乘客表现的人的作为。尽管轨道交通管理部门已在每节车厢的显目位置张贴了告示——禁止在车厢内从事卖报、卖唱、乞讨等诸活动，然而各种各样让乘客颇为反感的情况仍时有发生。只要你经常在C城的地铁上耗掉些必须的时间，你总会遇见的，他们或是吆喝卖报，或是向你飞出一张张名片（打折机票预订电话），或是拿着一次性的塑料杯管人要钱，甚至利用年少无知的孩童在车厢过道间给人磕头博取同情来乞讨……凡此种种，与乘铁光鲜华丽的外表和划时代的运营速度相比，实在有着某种别扭的不协调。
　　我常常工作到深夜才下班回家。一直倚赖于地铁把我从C城的一个角落位移到另一个角落。我从终点站上去，运气好总能捡着空位，闭目养神消解一日的疲劳。我记得那个夜晚没有月光，车厢里空空荡荡，起初是分外安静的。零散的晚归的乘客们默默地等待着乘铁把他们送到各自的目的地。打破宁静的是一个卖报纸的妇女。妇女三十岁不到的样子，人黑黑的，从车头方向慢慢走过来。进入一节车厢就开始兜售挎包里的新闻晚报和参考消息。“晚报5毛钱一份；新版的C城地图3块钱一份。”她也顺便在卖报的同时卖一下地图。据我所知，这种盗版地图的精确性和实用性都比较糟糕，谁买谁吃药。我继续阖上眼，用耳朵留意外面的世界，整个人有点沉浸于昏昏欲睡中。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没有了，我没在意。大概卖报的也得坐下歇歇吧。
　　另一个声音从车尾方向越来越近。是个青年男子，小贩。我抬头瞅了一眼，小贩捧了个泡沫盒子，里面都是些透明挂件。那透明的塑料挂件里有一条小鱼在游动。是利用固体氧的小玩意。有乘客好奇地问，“这里面的鱼能活多久？多少钱一个？”“能活三个月，五块钱一个。”“贵了点哦！”……
　　“你全卖给我好了！”一个胖子一把拉过那个年轻的小贩，把他按在空座上，紧挨着刚才那卖报的妇女。这两个人一前一后撞在了“枪口”上。胖子从咖啡色的西服里掏出一张证件表明身份，他是便衣，专抓现在乘铁上违反地铁条例的“冲头”。胖子的头发如稀疏草原，单眼皮的小眼睛，方脸，厚嘴唇，脖子粗壮，西服有点旧，斜挎一个瘪瘪的运动包，裤管长而且肥，皮鞋则沾满了灰，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像在C城混得不算好也不算坏的个体打工者。胖子说自己是便衣，并控制了这两个在地铁上违规的贩子，也突然引起了乘客们的注意。
　　年轻的小贩懵了，一脸木然。卖报的妇女“哎哟”一声抱怨起自己的倒霉，一边机灵地耍着油滑，“大哥啊！你放过我吧！下次我再也不到地铁上卖报纸了！”“真的！放过我这回吧！”“哎哟，你以后就是请我来我也不来了！”
　　胖子没搭理她，一本正经，播了手机向上头汇报，逮着两个。
　　妇女也播了手机，向她的老板汇报，“我被逮着了，倒霉啊，怎么办啊……”胖子说到C城地铁经过的最大的A站台，他们下车，报纸挂件统统没收，要“接受教育”，会在地铁结束运营前放他们回去。乘客在一边吓唬他们说恐怕要罚款，罚得很一点，就长记性了。
　　妇女絮叨起来了，“我来C城才两个礼拜啊。哎，你说，咋这么倒霉呢？”“我这才第二次卖报纸，还没卖几张就被你们给抓了。”
　　胖子笑笑。你不知道在地铁上是不允许卖报纸的吗？说吧，这车上还有和你一道卖报纸的吗。
　　妇女说我哪知道。我哪知道还会有便衣来抓人。你长得也太不像是来抓人的了。
　　“废话。便衣，便衣！什么叫便衣啊？被你看出来我还叫便衣吗？”乘客们哄然大笑。
　　“我们这是被你逮了。你今晚算是立功了。我栽了，这日子怎么过啊，还没赚几个钱呢！”
　　“你们要是不在地铁上卖东西，我还没这口饭吃呢！我也要养家糊口嘛。”胖子劝妇女找个正经地方摆摊卖报纸。
　　乘客们在一边也没闲着，纷纷议论：“有便衣倒不错呀，乘铁的秩序是该管管了。”“他们卖报纸的也就算了，最不像话的是那些乞讨的，追着你不放。”“是呀，这快要开奥运会了，城市形象受影响啊。”……
　　妇女又开始打电话了，“他要把我带去A站‘受教育’……喂喂……听得见吗？哎哟，信号真不好。”她边说边把装满报纸的挎包扔在位子上朝车门走去，那边信号好点。我猜这妇女有想开溜的企图。胖子也看出来了，“甭紧张，我也没说要罚你钱。教育教育，补个地铁车票，懂吧！犯不着冒险。”地铁正好靠站。妇女挂着嬉皮笑脸。不凑巧，打开的是对面的另一扇门。妇女还是没胆子跳出车门，悻悻然回到原位上。“哎，倒霉，倒霉！”
　　正说着，车头方向又过来个倒霉蛋。是个男的，也是个卖报纸的，身上还穿着件“新闻晚报工作服”。卖到跟前被胖子拎住了衣领，“一块在这呆着吧！”“你胆子不小，还敢穿件工作服？哪搞来的？”胖子今晚收获颇丰，电话那头联络妥当了，已有工作人员在A站对应车门口守侯了。胖子安慰他们，“也就是教育为主，补一张九元的单程票。得长记性，下次再被我抓住，可就得重罚了！”“你们没见过抓扒手的吧，那才叫丢人呢，等着冰冷的手铐伺候呵……”
　　地铁在减速，A站就在眼前。胖子让三个人排队排好，他让最后一个逮住的男的走在前头，“给他们做个好榜样，别乱跑，知道吗！”“……好，跟着，一起下车……”
　　车停稳了。巨大的人流完成了车厢内的交替，又有许多晚归的乘客挤上了地铁。门口的橘黄色指示灯“嘟嘟嘟”的，又开始紧张地闪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