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直以来我的脑袋里都装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一直搞不清楚梦与现实哪一种对我来说才是真实的世界。这一点非常奇妙，我认为我们之所以把眼下的生活当做现实，把睡梦当做虚幻，是因为我们逻辑设定了两者的对立——白天与黑夜都有他们各自的主题。我们在阳光下的生活给我们真实感，而我们的梦又太混乱，于是白天便变成了真实的世界。可是有时候我觉得当下的生活并不真实——马路上都是甲壳虫，我看见很多人以并不真实的姿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世界就成了梦。
　　一个梦，我以为到了黑夜，梦就醒了。

2，
　　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做了一个实验，把黑夜里的那些梦记录下来。在宿舍的枕头底下有本软抄本。据说如果你不能在第一时间把梦的内容记录下来的话，90%的梦都会被我们很快遗忘的。于是记录梦成为了一种“强迫症”，除却记录本身，还有一件麻烦事叫温习。
　　我觉得那些看似没有逻辑的梦的记述，经过反复的演绎，让我痛苦了。一开始我觉得，梦也是一个世界，如果我拥有白天、黑夜两个“真实”的世界，会很有趣。但结果是，人的精力有限，反复温习梦是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通道，一旦深入，真实便会颠倒。有时候梦的世界比现实的生活更让我疲于奔命。
　　于是我皈依了弗洛伊德，最终放弃了梦的记录。

3，
　　我只是放弃了对梦的记录，但我更相信梦的世界了。
　　我一直遵循着我的潜意识，尤其是在爱情这件举重若轻的事情上。事实上，我大多是创作依赖于梦的灵感。我以为，爱情只出现在梦和小说这两个载体之上，因此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不可理喻的。于是我找到了同样不可理喻的另一半。
　　我的另一半和我一起旅行的时候常常会在第一次抵达某种境地时感到，我曾经来过这里，我梦见过这里，而且不止梦见一次！
　　所以我更相信，梦的世界才是真实，那个真实的境地我们去过了多次，然后在所谓“现实”的这个世界又遇见了，这个世界才是梦。

4，
　　唯一令我觉得真实的过往是十八岁，如果那时候的一切都是梦的话，那是一个美丽的梦。从那以后的生活，很多都是噩梦。如果可以选择穿越，十八岁是一个美丽的驿站，我很想回过去再看一看。

5，
　　十年前的拉萨街头，并不像如今那么干燥，是很温润的。雨水拍打在窗外，却很容易就沁进了我的心里。那种炽热的天空的蓝色，肆无忌惮地摧毁我的皮肤。你见过冰激凌的融化吗？我的皮肤似乎就在经历那个过程，疼痛却给我真实的惊喜。
　　十年前的拉萨，一切都是那么温润美好。我迷失在一片旧城民居中，像跌进了博尔赫斯的花园。藏狗、高原红、酥油的香味、喇嘛们吹的法号……还有阳光，对，阳光！阳光才是给我最不真实的感受。我的口袋羞涩不已，但却毫不在意长途电话用了多少时间，第一次，梦与现实有了对话；邮局里买来的明信片，是空白的，正反面都是空白的，没有图案，只有三条简单的横线。因为空白，它反而给我特别的真实的安慰。
　　亦梦亦幻，知道吗，很多年前，拉萨就是那样的。

6，
　　我被拒绝在登机的通道前。
　　拉萨的贡嘎机场，十八岁，身无分文的我，嘴角却微微上扬。太有趣了，在抵达机场以后，我发现我已经花完了所有的盘缠，以至于连五十元的机场建设费都交不起了。对于一个第一次坐飞机的孩子来说，他的头脑里并没有机场建设费这个概念。我知道，这是一个真实的美丽的梦，没有瑕疵的梦，一个不会真的把我拒之门外的梦。这个梦的出口就是去到另一个真实的世界，飞机会无情地把我载离此地。那五十元钱不会把我击倒的。
　　如果没有那五十元钱，我是不是就可以留在拉萨，留在那个美丽的梦里。很多年后，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常常思考到眼眶湿润。
杜晓芸，那个资助我登上飞机的人，她的名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不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借我钱的陌生人。

7，
　　杜晓芸，慢慢地，这个名字成为一种象征的符号。
　　一个梦里的符号。这是意义的所在！
　　多年以后，这个人没有丝毫的真实感，她真的有在现实的世界里出现过吗？

8，
　　十八岁的门是很容易开启的。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回去，看见我自己。就如同梦里，我可以看见我自己，看见我的表情……
　　就像在梦里，我能够清楚地辨别这个梦是不是应该清醒了。
　　精力充沛的那个十八岁的自己，无所畏惧的纯粹的十八岁的自己，早就意识到成长是人生的悲剧。

9，
　　每一个人的十八岁，理论上都不可逆转。但是如果让你选择回到过去，你会选择回到什么时候呢？我会选择重返十八岁的。并不是因为我想改变什么。我只是想感受那个时候的真实。真实，我很想从那个驿站驶出来的以后的岁月，都更加真实！

10，

　　只是，现在……
　　梦在继续……

 

201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