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崩启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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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我国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和西藏察隅县交界处有一座美丽的雪山,他的名字叫“梅里雪山”。作为云南省最高峰,他在藏民心中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神山”,主峰卡瓦格博是至今无人登顶的“处女峰”。其名望远远超过了云南省的其它一些雪山,如因旅游业发展得红红火火而声名远扬的玉龙雪山,哈巴雪山、碧罗雪山等。
在梅里雪山脚下有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庄,名曰“雨崩村”。去过那里的游客把她视作“人间最后的净土”,甚至发出这样的感叹——“不去天堂,就去雨崩”。当然,由于交通闭塞,前往“雨崩”本身就是一件异常辛苦的事情。惟有通过数小时的徒步跋涉方能抵达。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去往“雨崩”的原因之一。在我看来,好的风景必然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绝不会让人轻易就能触及得到。
地理学家胡焕庸先生曾经在黑龙江黑河与云南的腾冲之间划了一条线,这条线把我国分成了西北和东南两大部分。这条分割线背后揭示了这样一条有趣的规律:中国的西北有着64%的国土面积,但只有4%的人口;而东南36%的国土上,却分布着96%的人口。而真正的中国之美其实是在这条分割线的左边,即只有4%的人所生活的地方。《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主编单之蔷对此作出的解释是——人口最稠密、经济最发达、历史最深厚的地区美景最为贫乏。这说明什么问题呢?人的需求是这样的,首先是体内平衡的需求,即吃饭穿衣的需求,其次是安全的需求,再次是归属感和自我实现的需求,最后才是美的需求。人们纷纷离开了地势美丽但生活并不舒适的峡谷、高山地区,来到冲积平原和盆地中,虽然那里最少美景,却是最富饶、最易生活的地方,因此也成为了人类最集中的地方。强势文化和民族,必然最先占领那些平原和盆地,因为那里的富饶可以满足人类位居前列的需求,而把峡谷、高山等美丽留给弱势民族,因为美是人类最后的需求,虽然是高层次的需求。当平原和盆地中强势文化的人们满足了衣食、安全等需求,开始追求美时,才发现美景不在身边,而是在远方。
这也恰恰是为什么像“雨崩”这么偏僻的村庄会吸引那么多城市背包客不畏徒步的艰辛前来的重要原因。
美景不在人口最稠密的地方,也不在主流文化的区域,而大多分布在人烟稀少或少数民族居住的地方。然而这样的推论并不与我们的旅游市场的实际分布情况相吻合。这是因为它与国家权威部门批准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的分布图并不一致,甚至是截然相反。按照国内现在的旅游市场来看,所谓的“风景”大多数是在胡焕庸分割线的右边,这与我们预期的左边的美景正好相反。这其中有着极为深层次的原因——评价、符号、意义是人生产出来的。生产什么、怎样生产、怎样消费这个过程不是自发的,而是有一种力量在引导、左右着,可以把这种力量理解为一种宽泛的“权力”。权力即是影响力,它决定评价、符号、意义的发生、发展的方向。在我们认为最为客观公正,权力了无痕迹的地方,其实已经被权力蹂躏得遍体鳞伤.譬如对自然景观的评价。政治和金钱所形成的权力还是赤裸和低层次的,我们遭遇的最大霸权是语言。它无所不在。人口越多的地方,国家级的风景名胜区越多,无非是它们更有影响力,它们不仅是政治和经济的强者,还是语言和话语的强者。它们占据了最易生存、最富饶的地方,这还不够,还要通过话语、符号和意义的生产和操作,把这些地方说成是最美的地方。
于是我们就不用诧异,为什么“雨崩”的旅游大多数是个体的、自发的、自助的旅游行为,而不会出现在旅行社的“招牌旅游”景点的名目下了。
为声名所累的事几乎都发生在了那些国家级的风景名胜区上。如离梅里雪山并不远的玉龙雪山,景区的游客常常会在旅游的黄金季节中爆满。从丽江古城遥望,即便是在冬季,玉龙雪山的山顶上也只剩下寥寥无几的灰色的几点雪块。那些从小生长在玉龙雪山脚下的人们对我诉说起昔日的玉龙时无不惋惜:他们是看着雪山上的雪一年比一年萎缩至今天的情形的。你可以认为,这是全球气候变暖造成的结果,也可以揣度,由于旅游业的发展,在玉龙雪山上加设栈道、索道,人类频繁的活动加速了雪山的消融。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了梅里雪山最为有名的明永冰川上。为了方便游客能够近距离接触、欣赏冰川,修建的栈道越来越高,而冰川则逐年退缩。这便是矛盾的所在。任何景区都存在本身的负荷,而越是国家级的风景名胜区往往在某些集中时段或者说大部分的时段中都是超负荷运转的。那还能有什么美感可言?如此比之,“雨崩村”岂不是幸运?
尽管“雨崩”的宁静也在悄悄被打破。媒体的宣传,游客的增加都会产生影响,但至少她还未被权力机构所威胁、掌控。在梅里雪山的深处,这个被誉为“可能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村庄”(确切地说是由雨崩上村与雨崩下村组成的两个村庄)只有30多户人家,总人口260多人,依然过着他们世世代代承袭下来的半耕半牧的生活。这远比与他们并不算相距多么遥远的四川稻城亚丁风景区幸运了许多。因为也就是在不久之前,稻城县旅游局经国家批准,对亚丁景区进行了规划并投入了旅游建设,为了开发的问题,当地的村民与政府产生了极为严重的冲突。悲哀的是,发展的势头已无从逆转,中国将从此减少一个纯正古朴的村庄,而多出一个“挂牌”的旅行社与游客纷至沓来的风景名胜区。所以我说,“雨崩”是幸运的。
从离开村庄外18公里的西当温泉开始徒步进山,需要耗费大约五个小时的时间。途中还要翻越海拔3800米的那宗拉垭口。这对那每一个徒步雨崩的外来游客都是一种考验与洗礼。只有过了垭口,你才会慢慢发现,神奇壮美的雪山脚下那个美丽宁静的村庄。而从小村庄出发去相邻的几个重要玩点——雨崩神瀑、登山大本营、冰湖等,无一例外,往返一次都需要将近一整天的徒步时间。山沟沟里的条件自不用说,比不得外面的要啥有啥,但美丽的风景、淳朴的民风可以弥补一切。我所暂住的雨崩上村“冰湖之家”的两姐妹——21岁的卓玛与16岁的格桑就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她们能歌善舞、活泼开朗、热情善良,深爱着哺育自己的家乡。他们的歌声与舞蹈使徒步到这里的游客忘记了身体的疲劳。老实说,村里面对待外来游客也是非常友好与公道的。住宿的费用、吃饭的开销都比我们预期得要便宜了许多,况且我们生活所需的日常用品无一不是靠人背马驮运送进村的。所以,这也是那些动不动就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的国家级风景区所无法比拟的。
雪山使人平静,心态变得平和。雨崩村的人们生活得既忙碌又幸福,让我们羡慕。山、水、天、人、鸟、兽、自然,和谐共处。当然,这里也是教育的盲区。这里的文盲率高达80%。有一批又一批的志愿者自愿跑来村里支教。其实,我以为他们贪图的还是这里的美景。
有同住“冰湖之家”的一位游客问21岁的卓玛:“你应该多学点文化知识,将来可以走出村庄去外头,赚更多的钱。为什么你就读了几年书就辍学呢?”卓玛只是红了脸蛋尴尬地笑了一笑。这是强势民族和文化对弱势民族无意的侮辱。卓玛虽然只念了三年书,只会写一些简单的实用的文字,但我觉得她自己一定认为读书于她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为什么要走出去呢?这里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相反,明明是走进山里来的人更多呀!山啊、水啊、风景可都是属于她的,她才是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富有、更具幸福感的人,只要雨崩村一直是这样和谐的状态,那就足够了。
这件事让我想到一则有趣的故事。一个企业家在旅行到风景优美的加勒比海时,遇见一位年轻的渔夫。企业家就劝说渔夫应该更新渔业技术,捕更多的鱼,将来成立专门的渔业公司,争取股票上市,这样他将拥有许多财富,可以去休假晒太阳钓钓鱼。年轻的渔夫诧异地回答企业家:我现在不正是在过着你所说的那种生活吗?
卓玛的脸上显露出来的分明也正是这样的回答与反问。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在梅里雪山的脚下,雨崩村的风景美得我无法用拙劣的语言可以表达。雨崩村所能给出的诸多启示也不是针对生活在这里的勤劳善良的藏族同胞们的,而是给我们这些外来的城市人的。当我们还在为“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而辛苦工作与生活的同时,“雨崩”的春夏秋冬正一年又一年不断轮回着。如果上天给了她什么特别的恩赐的话,那便是举世的美景可以在这儿深藏了百年、千年,不被人为所改变。如果上天还能给一些什么恩赐的话,我希望在往后的岁月里,我们能够保护好这片“人间净土”,让她依然能够不为世俗侵扰,不作丝毫的变迁。
2009/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