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之夜

文/淡淡蓝 摄/一叶

 

　1、

　　我们乘坐哐当哐当的绿皮火车去坝上草原旅行，火车抵达四合永小站的时间是晚上8点20分。

　　一行四个女人，拖着笨重的行李，从火车上鱼贯而下。我最后一个下车，一叶已经和要来接我们的司机在电话里联系上了。司机说，他的车就停在出站口的马路上，是一辆白色的越野吉普，车牌号冀*****。

　　在我的臆想中，司机应该举着牌子在接站口等候我们，电视中不都是这样的吗？即使不举着牌子，至少也应该在接站口四处张望着迎接我们吧？然而，一切和我想像中的并不太一样。

　　我们拖着行李，小心翼翼地穿过似乎刚被大雨侵袭过的路面，绕过一个又一个水沆，在幽暗的灯光指引下，看到了前方停着一辆白色吉普。

　　若狂走在最前面，她俯身看了看车牌，兴奋地叫我们：是这辆是这辆！

　　这才看到司机慢吞吞地从驾驶座下来：是浙江来的四个人吗？

　　仿佛见到了亲人一般安心，又有点激动，因为，马上就要到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木兰围场的坝上草原了。

　　在夜色中我粗略地观察了一下我们此行的司机，也是我们的兼职导游——春亮，很年轻，80后的样子，皮肤黝黑，小平头，个子不高，身材很壮硕，有一点蒙古汉子的模样。

　　我们问春亮：到达我们入住的酒店需要多久？

　　春亮说：大概要两个半小时左右。我们惊讶，他又补充：本来是一个小时就能到的，可是刚才我来的时候，路上发生了车祸，一辆大巴车翻了，估计一个晚上都处理不完。所以我们得绕道而行。

既来之，则安之。不就是多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吗？我们有伴，可以一路聊天。困了，还可以靠在女友身上打盹。记得有一文友说，只要是出去旅行，哪怕是在路上睡觉，那睡觉也会有着和平常不一样的美妙。

 

　　2、

　　汽车开出车站，穿过小县城，慢慢驶入了附近的村庄。夜色已浓，在汽车灯光的照耀下，只看见路边一掠而过的行道树，时不时，还可以远远地看见路上匍匐着一条狗或者一只猫，懒洋洋地，直到汽车驶近，也不惊慌逃跑，而是立起身子直愣愣地盯着我们。若狂看到猫儿狗儿的就有说不完的话，滔滔不绝地和我们讲她家溜溜三番五次的相亲逸事，逗得我们乐不可支，笑太大声了又赶紧收敛些，因为不管我们笑得如何惊天动地，司机春亮都是一副淡定的模样，无论我们说什么，他都沉默着不参与我们的谈话，似乎是个内向寡言的人。这让我们的心有一点点惴惴，因为接下去的几天里，他将全程陪伴着我们。他会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吗？

　　夜越来越深了，路边的小村庄也渐渐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汽车驶入了荒无人烟的地段。气温也开始不断下降，前方不知不觉间已升起了迷雾。天地是如此空旷，除了我们这一辆疾驰的汽车，什么也没有。

　　我们聊天的兴致也慢慢减弱了，连续坐七个小时火车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我只觉得我自己快撑不住了，闭着眼睛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春亮在打电话：那你们随时做好救援准备吧！

　　救援？救谁的援？我猛地一激灵，睁开眼睛看伙伴们，一个个安安然然平平静静地，什么事儿也没有。

　　路况越来越差，汽车似乎开进了一条根本不算道的山间小路，狭窄，且颠簸得厉害，小路两旁是黑幽幽的丛林。春亮突然说话：这条路两边都是漂亮的风景，如果是白天，你们就可以下去拍片。

　　说到拍片，昏昏欲睡的我们又有了兴致。要知道，我们此次旅行的重点就是拍片呀。

四个女人，又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在一波高过一波的笑声中，我们忘记了旅途的疲惫，也忘记了此时，已将近午夜。

 

　　3、

　　汽车突然在一片开阔地带停了下来，春亮下了车，四处去观察地形，这引起了我们的不安。

　　回到车上，春亮指着前方说：看到前面的那条河了吗？我们要穿过那条河，过了河，就离我们的目的地不远了。但是目前情况是，河前面的那段路应该都是泥潭。

　　刚刚还欢天喜地说笑的女人一下子意识到了危险在不知不觉靠近。小河，还有泥潭！

　　我们问春亮：要不要下去帮忙推车？事实上这问话里有讨好春亮的念头，汽车两边都是泥潭，我们根本无法下车。

　　春亮说，不用，你们坐稳！汽车发动机轰隆隆地响起，我们抓紧了车顶的把手，只感觉到汽车油门已经轰到最大，但车子还是“滋滋滋”地在泥潭里打了好几个转，并且越陷越深。

我靠！春亮一拍方向盘，将车子熄了火。我们四个女人，默默对视了一会，眼神里互相传递着探询、不安，还有一丝丝担忧。

　　春亮拿起电话，原来他之前已经预料到此刻的险境，提前告知朋友，随时准备救援。

在等待救援车到来的时间里，春亮一反常态地和我们侃起了大山，他把他遇到过的游客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我们听，我们笑着说这可是非常生动的写作素材呀……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不安兴奋的情绪，还有一些些微妙。

　　此时，坐在车窗边的我，不经意地抬头望了一下窗外，忽见满天繁星闪烁，简直触手可及，我从未见过这么多这么密这么亮的星星！春亮说还看得到银河！于是，我们几个女人，争着都把头探出窗外，去辨别银河的方向。

　　真是被这炫目的美丽惊到了，也许这就是旅行的意义吧？那些时刻撞入的未知、不确定和意外……

　　在深深的寂静中，我在心里哼起了歌：流星划过的夜晚/光芒是我的承诺/我学会了勇敢……我愿意划过你的世界/让你的每个愿望都完美/流星飞/有多美/天空银河闪烁的光辉/是我们彼此爱的交汇……

　　那一刻，想起了爱人，想起了亲人，想起了朋友，想起了生命中来来往往又擦肩而过的那些人。

　　头顶苍穹，我们四个女人，就这样完全沉浸在了这无边夜色的浪漫中。那一刻，我们都忘记了恐惧和焦灼，都认为，此生再也不会有比这更浪漫的夜晚了。

救援车也在这时来了！

 

　　4、

　　春亮从后备箱拿出一根手臂粗的麻绳，套在前面那辆救援车的尾部，又把绳子连结在我们的汽车上，大声吆喝：都给我准备好喽！只听见我们的车在泥潭里不停打转，吼的一声，突然腾空而起。

　　我们激动地大叫起来，春亮又加大马力，汽车呼啸着冲过了前面的小河。

　　我们长吁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我们缓过神，汽车又戛然而停，路况太差，车子又卡在了乱石堆里。

　　只好继续用绳子连结两辆车。

　　文艺女的浪漫心开始作祟，我跃跃欲试：春亮，我可以下车看看星星吗？

　　当然行啦！

　　我兴奋地跳下了车，接着，弦歌也下了车，一叶也下了车，若狂大声喊着：我也要下车！

　　那就一起看星星吧，那么深邃的夜空，那么闪亮的星星，那么浪漫的夜晚，那么奇特的经历，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拥有的。

　　夜，好冷，我们四个女人拥抱在了一起，也许，是为了御寒，也许，是为了感受一下彼此的心跳，在那样寂静的一个荒山野岭里，我们曾那么地靠近过彼此。

　　春亮在后面大喊：你们先往前走。

　　在车灯的照射下，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我故意落在最后，给前面的三个女人拍下了午夜行走的一张照片，夜色中，裙裾高高飞扬。

　　汽车慢慢超过了我们，我们兴奋地在后面跟随着，嘻嘻哈哈，像一群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女生。

　　可是，汽车怎么越开越快，越开越快了呢？

真得越开越快，越开越快，快得迅速就不见了踪影。

 

　　5、

　　怎么回事？他们扔下我们了？我大声地喊叫起来。

　　不会吧？一叶也开始疑惑，带着一丝丝的惊慌：这是熟人介绍的司机，不会这么不靠谱吧？

　　弦歌还满不在意地笑话我们：怎么可能呢？他们为了什么呀？

　　为了什么？我们所有的行李都在车上，我们所有的现金，还有我们四个人的贵重相机……肯定是我们四个人都下车的那一刹那，他们两人起了歹念！我越说越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们不会回来了，在这荒山之夜，我们四个女人被无情地扔下了。

　　若狂，根本不理会我们的大喊大叫，还在前面拼命地追赶，发了疯似地追赶，而汽车，早已经不见了影子，甚至，看不到一丝丝光亮。

　　那最后消失的光亮让我们完全陷入了绝望。

　　所有的联络方式都在一叶的手机里，而一叶的手机，也落在了车上。

　　恐慌已完全将我们包围。夜，更深更凉了，空旷的山野中，只看得到四个黑影，漫无目标，跌跌撞撞，绝望地向前奔跑，似乎还在期待着，前方能突然出现奇迹。

　　哪怕能遇到一个陌生的路人，也是一线生机啊！但我们清晰地知道，即使是在白天，在这周围十公里都没有生物的荒郊野地，也是绝少有行人路过，更何况是深夜呢？

　　刚刚还那么浪漫地以为自己在天堂，怎么转眼之间就到了地狱？哎，我家千帆还没有娶媳妇呢！一直很镇定的弦歌突然幽幽地冒出这么一句，我使劲憋着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脑子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一叶脱下了脚下的人字拖，一手提着鞋，一手紧紧地拽着我，像是在鼓励自己，又像是在为我打气，不停地说着：别慌！我们能走出去的！一定能走出去的！

我喃喃自语地背诵着车牌号码，不知道应该先找朋友救援还是先报警，手机快要没电了……我的爱人，我的孩子，我的爹娘，我还能再见到你们吗？

 

　　6、

　　十分钟过去了。

　　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一般，那样的漫长里仿佛走过了我们一生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

　　……

　　前方突然有了一点点的灯光，那灯光在慢慢地向我们靠近，靠近。

　　是春亮！是春亮拿着手电筒回来找我们了！

　　我的眼泪再一次喷涌而出，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事后，春亮对我们解释。原来，两辆车连结在一起上坡的过程中，是不能停的，一旦停了，就意味着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所以他们只有扔下我们绝尘而去……

　　我们嗔怪着春亮不该一句话没说就“抛弃”我们而去，虽然在看到他回来接我们的那个瞬间，我们就已经原谅了他，并且为我们错怪了他而心生歉意。这世界固然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好，可是，真的，也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坏。

　　春亮一连串的“对不起”。

　　接下来的几天行程里，我们和春亮的相处特别的融洽。春亮带我们去了之前他从来没带游客去过的地方。那些地方，几乎没有游人，风景却又绝美。但是，这也让我们有了遗憾：我们没有留下四个人和春亮合影的集体照，因为根本找不到路人来帮我们拍。

　　而当春亮帮我们拍集体照的时候，他会调皮地问：草原美不美？我们大声说“美”，春亮帅不帅？我们咧着嘴说“帅”……

　　他甚至还开着车把我们带到了山顶（不是盘山公路，而是荆棘小道），站在山之巅，感受着人的渺小和自然的伟大，震撼不已。

　　最后一天的旅程中，我们大赞春亮车技了得。春亮笑着说，其实，那天开车带我们到山顶，他也是第一次。

　　我们惊讶：开始你说把我们开到半山腰，让我们自己爬山上去，可后来怎么干脆把我们开到山顶了呢？

　　春亮说，我怕你们自己爬上去，下山的时候迷路走丢了，那我还得到处找你们，所以就壮胆送你们上去了。现在回想起来我自己都怕，以后，我再也不会送别的游人上去了。

　　我们大笑。

世间所有的不期而遇，其实都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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